“你看那片云,色白、透明、均匀,没有暗影,云月轮廓分明,是高云卷层云特征,高度在六千米以上;月相下弦,而且刚刚略过近地点,离我们也有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她用手指了一下西南方一颗明灭的亮点,
“从星图上看,今天这场火流星的起始位置象限仪座,在武仙座右下、牧夫座左手和天龙座之间,其中北天最亮的星团与地球相隔有两万两千多光年的距离,但它不仅肉眼可视,甚至只需要一家普通的双目望远镜就能观测得非常清楚。”
“我们可感知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世界。天地之间,我们唯存在而已。”
“……”
月华朗照,漫过玉带山穹顶的终年积雪。
顾莲生依稀记得,这人在不久之前连北斗七星的勺柄冲哪边都搞不明白:“而你知道这些是通过——?”
归光意不为所动:“当然是电台广播里听来的。”
靛蓝与青白之间,一人多高的扎染大布飘然而起,像青森,像天光,像风暴,又像一万点雨水和飘散洒落的泪滴。两人坐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开始出现的星星,空气完全处于平静之中。这是她们的安全之所,没有人打扰,也没有紧迫的事情,只是简单享受彼此的陪伴,和夜风一样微妙的情感。
楼下不远处的篝火晚会还在继续,咚咚的手鼓声富有韵律地响起,有吉他拨动演奏,淌出平和轻快的民谣和弦。顾莲生蜂蜜酒般的声音混着晚风,令人不由沉醉:“下次……要不要一起补画那只坠毁的流星?”
“干嘛下次?”归光意直起腰,扯下一条晾晒绳上系着的扎染披挂,草草披在两人肩上。
她从兜里摸出一根圆圆短短的炭笔,拉过顾莲生手腕,在白皙顺滑的皮肤上勾出一粒细小星子,手法无比细致、无比耐心。
她抬起眼,握住顾莲生的手,与她掌心相贴,恰如她把自己一粒粒嵌入某个人荒凉晦暗的心怀的每一个瞬间。
月光把靛蓝印花布照成漂浮深海,夜晚未尽的话音被微风吹散在昭昭布匹之间。
水色接天,湎海日出灼灼滚烫,把分明云层烧成浓淡不一的胭脂色调。
年级早餐时间还没完全结束,归光意就在民宿门前的龛月码头上逮到翻墙的学生代表。那人鞋边上沾着泥点,露出半边被晨光勾勒的侧脸,像被旭日光芒亲吻的温暖南海。
怀里抱着两杯冰凉的酸奶冰淇淋,顾莲生跳下墙根:“你猜今天的太阳会先从哪片云里钻出来?”
“……你翻了三米墙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了,还有这个,你看——”顾莲生冲着水面努努嘴——两只水鸭子正乘坐着归光意昨夜掉落的速写纸,怡然自得地把它当作了一艘大自然馈赠的客船,“你昨晚画的的《湎海夜巡图》被它们当贡多拉征用了。”
像是诗的荒唐的赝品,归光意顺着她指明的方向望过去,正撞上两位贵客间不知起了什么龃龉,波浪如鱼鳞似的银箔,其中一只对另一只的鲜绿色颈羽猛叨一口,便扑棱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归光意接过冰淇淋,指腹蹭过杯口凝结的水珠,只觉仿佛从金光璀璨的沉没之处升起来一些东西,万物欢欣,情味盎然。
“看来还是和平分手,”看着那只剩下的鸭子神色从容地依旧漂浮在水面上,归光意耸耸肩,“至少愿意放手,让别人远走高飞,这哥们还是挺大度的。”
“是啊,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是放他自由,”顾莲生掰开酸奶盖子,挖起一大勺冰淇淋塞入口中:
“但是要我说,你要是爱一个人,就把他关在地下室里,从门缝里塞东西喂给他吃,直到他也反过来爱上你为止。”
归光意:……
“拜托提醒我永远别跟你分手。”
傅净的尖叫从观景台传来,身影怒气冲冲地在不远处闪现:“裴怀砚!你眼镜片反光!害得我拍糊了十八张照片!你要怎么赔!”
“你可以P图。”被点名批评的男高中生见怪不怪地缀在后面,慢吞吞擦着镜片,“就像你上次给社团合照P的彩虹独角兽翅膀那样。”
霞光染红水面,归光意蹲下身,试图用炭笔在桥墩做标记,把百年砖雕涂成流泪猫猫头。顾莲生坐在桥墩边上,一张张翻着归光意的速写画集,时不时地口出善言:“这野雁你画的比傅净拍的都好看。”
“情侣恶评,我不信……等等,真有那么好看?”闻言,傅净鼻孔朝天的姿势没保持三秒,就忍不住挤过来把班长手里的那张速写纸哄抢到手。
她把那画高举过头,对着光定睛一看,赞不绝口:“哇哦!不愧是我们的大设计师,连迷路的水鸭子都能画得这么性感!”
归光意一抬手,把空杯子投向垃圾桶,环保再生材料做的纸杯准心很好地落入靶心:“那是因为它们不会突然开始背元素周期表和货币政策的功能定义。”
几人拌着嘴返回年级民宿,落在最后的裴怀砚扶了扶眼镜,弯下腰,默默捡起归光意速写本里飘出的纸页:
上面画着歪扭的自行车和戴草帽的云,线条流畅,意映分明,角落签着一个小小的“湎海水鸭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