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并不是铁桶一块,早在太妃上山前 ,就有流言传出,而裴慎这一跪,更坐实了传言。
都察院在昭武帝手上,骂遍文武百官,就是不敢弹劾皇帝。可轮到扶摇就不一样了,羽翼未丰的皇太女,御史们争相弹劾,一日好几封奏折写上来,唯恐错过这青史留名的好机会。
扶摇在御书房看折子,一连看了好几本,都是骂她顽劣不孝,将太妃逼到山上去的。
起先还好,但渐渐的都是这些折子,扶摇广袖一甩,愤然离去。
宋淮在御案后望着扶摇离去的背影,起身过来,将她胡乱甩在桌上的奏折一本本叠整齐,而后捧到御案上,再行批阅。
翌日,扶摇再来御书房批折子时,那些御史们弹劾自己的奏折竟然一本都没有了,她狐疑看向御案后的宋淮。
“……倒也不必将那些折子特意挑出来。”扶摇犹豫道。
宋淮早就察觉到了扶摇的注视,只是怕她厌恶自己,才不抬头看她,这时目光也只是凝在奏折上,温声道:“这些事,臣会处理好,不劳殿下伤神。”
宫灯映照下,他侧脸线条利落,说不出的矜贵俊逸。
扶摇怔怔凝视一瞬,片刻后,又垂下眼帘,这些日子,他对自己又恢复成以前疏离冷淡的模样了。
父皇母后走了,表哥也走了,太妃和她置气离宫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就连她以为能全心信赖的少傅,也与自己生分了。
扶摇垂着脑袋,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宋淮表面在看奏折,实则心神一直聚在扶摇这边,御书房又静,故而扶摇轻微的吸气声,也被他听见了。
宋淮薄唇紧抿,奏折上,几乎被他捏出指印,然而片刻后,他终究忍不住起身,向扶摇行去。
“……殿下,您还好吗?”
宋淮在扶摇身侧半蹲下来,柔声问道。
御书房内幽寂无声,轩窗外雪色空明。扶摇回首,便撞进宋淮凝望着她的眼眸中,在满室辉煌摇曳的灯影里,她望见他眼中深隐的关切,这样认真在意,仿佛他的眼中,只容得下自己。
扶摇心间发酸,忍不住道:“帝王之路,到最后,都是孤家寡人吧。”
她不如父皇那般铁血冷硬,能将帝王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只是个幻想自己是公主的小女孩儿,在父皇母后的疼爱下,在太子哥哥的庇佑下,安然美满的过完幸福的一生。
可她是皇太女,是父皇唯一的子嗣,是御座之上不能退缩的继承人,是没有太子哥哥的。
扶摇桌案上的青瓷冰裂梅瓶里,一枝白梅在此刻簌簌落下花瓣。宋淮凝着她忧伤的眸子,温柔地道:“殿下,您有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对您真心疼爱。”
他说着,垂下了眼帘,片刻后,又抬起清润无暇的眸子,道:“还有世子,世子亦对您倾尽赤诚。”
“臣……”
宋淮想说他也如世子一般待她,但想到扶摇对他当侧夫的排斥,宋淮便垂下了眼帘。
他闭口不言,扶摇却忽然很想听他会怎样,遂追问道:“你?你呢?”
宋淮依旧垂着眼,良久,低声道:“……臣,臣会帮您批阅奏折。”
末了,又急切补充:“在陛下或者世子回来之前,臣都会帮您。”
扶摇蹙眉,他急于撇清的态度,令她心生不满。看红叶时,他还说我们明年再来,这才过多久?他就不情不愿的,好似被自己逼着来批奏折一样。
宋淮没想到自己这番话,非但没让扶摇高兴起来,反而得到她冷冰冰的一句,“那我倒要谢谢少傅了,屈尊降贵帮我批折子。”
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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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御史们嫌光写奏折还不够,又在朝堂上争相口伐。文臣一张嘴,引经据典、借古讽今,能不带一个脏字的将人骂死。
“昔汉文帝亲尝汤药侍母,宋仁宗夜跪焚香祷父疾。今太妃何故到山上礼佛?岂非殿下孝道有亏,致慈亲心灰避世?”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霖义正词严道。
扶摇坐在高阶上,冷着脸睨视下方群臣。
王霖不依不饶,“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殿下既失奉亲之道,何以承宗庙之重?又怎堪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