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严厉的指责中,扶摇沉默不语。
朝堂上交头接耳,有认同王霖的,愈发趁这混乱之时,加入口伐阵营。
便有大臣道:“太妃清修数日,殿下可有上山探望?”
“……殿下一言一行,是亿万臣民之表率,怎能让太妃在那苦寒之地……”
一时间,威严肃穆的金銮殿,有如闹市长街一般聒噪。
“肃静。”汪公公厉声唱道。
这一嗓子下去,朝臣们瞬间安静下来。
便在这岑静中,宋淮出列,他先向扶摇行了个严正的揖礼,而后转身独面群臣,朗声道:“众位大人指责殿下不孝,迫使太妃避居佛寺,可有凭证?”
王霖正要反驳,却见宋淮抬手,做了个禁言手势。
宋淮道:“不劳王大人提点,下官自然知晓御史有风闻奏事权,可诸位大人的耳目,倒似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话,看得见自己想见的事。太妃娘娘亲口言明,此次上山是为陛下亲征祈福,祷祝王师凯旋。这般赤诚之心,诸位大人竟是充耳不闻?"
他头戴乌纱,身穿赤色锦鸡补服,玉貌昳丽,姿仪不凡,一双凤目如电般扫过殿内诸臣。
一时间,王霖等人被驳得哑口无言。
秦王立于武官班首,始终冷眼旁观着,他本想静观扶摇如何应对,却不料宋淮挺身而出。此刻,秦王侧首,眸光锐利地望向宋淮。
“还有,王大人奏折中言:殿下当效申生不受辩,此乃真孝。然我朝以礼治孝,王大人混淆愚孝和礼孝,真是贻笑大方。”
宋淮目光如炬,又看向都察院的另一位大臣,“李大人奏折所言,竟将帝王孝道与庶民之孝混为一谈。陛下亲征在外,殿下代掌朝纲,夙兴夜寐尚恐不及,你却妄议晨昏定省这等虚礼?”他顿了顿,声如金玉道:“《大靖会典》明载:天子以兵戎、祭祀为重,问安次之。这般浅显礼制,李大人竟也不知?当年三甲进士是如何考成的?”
一番话,将李御史批得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宋淮侧身,目光又落在孙御史身上,“孙大人以闵子骞顺母做比,让殿下对太妃唯命是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君王之孝,乃礼孝而不失威仪,况且闵子骞的故事中隐含继母不慈,孙大人此举,莫非是在影射太妃不慈?”
宋淮再次看向另外的文官,“还有,冯大人……楚大人……”
宋淮三元及第,是大靖建国两百余年以来,唯一拔得头筹的状元郎。此刻舌战群儒,言辞如剑,字字诛心,真如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将军一般威风凛凛。那些被他点到名字的朝臣,羞得面如酱紫。
“你你你……”王霖气得面上青红交加,抖着手直指宋淮,“你怎知奏折上的内容?你竟敢偷看文书!”
宋淮睨向他,唇角抿出个轻蔑的笑,“尔等奏疏上用错典故,被殿下批阅时瞧出错处,殿下在课堂上问询于臣,因此得知。”
扶摇本想直接退朝,不与这些蠢人多费唇舌。却不料少傅独战群儒,以一人压得满堂朱紫噤声,她此刻心绪澎湃,心跳猛烈,真想站起来为少傅击掌助威。却不想少傅话音陡转,反手说到她身上来。
面对群臣投/射过来的目光,扶摇迎着宋淮的视线,煞有介事般点点头,并且痛心疾首道:“孤批阅奏折时,见到那些错处,以为自身才疏学浅不解其意,都不愿相信是诸位大臣错漏百出,故而上课时请教少傅,却不想倒真叫孤大开眼界了。”
殿中一时寂然。
御史们此刻面如死灰,他们素来自矜清贵,以文章气节立身朝堂,岂料今日奏折纰漏竟被当廷揪出,更被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女指认,一时间,只觉羞愤欲死。
下朝后,扶摇依旧心绪激荡,连手心都沁出了汗。难怪父皇喜欢打仗,这大概就是打了胜仗的滋味吧,她方才在朝堂上,也好似打了一场胜仗。
坐暖轿迫不及待回去御书房,下轿后一眼望见殿廊下的宋少傅。扶摇“噔噔”几步奔上去,双手无意识地攥住宋淮的衣袂,仰头望着他,激动道:“少傅,你真是太厉害了!将他们斥得哑口无言。”
宋淮垂眸,望见扶摇璨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欢喜,知道她亲近自己,也只是片刻的事,心底那因她而起的喜悦,便如涟漪般渐渐消散了。
宋淮抬手,轻轻拂开扶摇揪住他袖袍的手,后退几步,恭敬而疏离的向她行礼,“殿下高兴就好。”
宋淮这作派,像是往燃烧的火焰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扶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你怎么这样!”
扶摇气得眼圈发红,愤怒又委屈的丢下这句,蓦地跑下丹墀,躲进暖轿里。
宋淮再抬眸去看时,就只听到扶摇在轿子里恼怒的催促声,“走,快走。”
宋淮望着渐渐远去的暖轿,明白殿下果真是厌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