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
赵庆国这才收手。
两人不敢再造次。
一时间只能听见吸溜的声音,还有零星几句闲话。
“阿姨呢?今天早班吗?”
“昨天中班,还在睡呢。”
“哦哦……”
“对了慢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特产吗?”
“不用,你把自己好好带回来就行了。”
“哦。”
【昨日下午3点13分,亚太二号R通信卫星于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电视里传出主播平缓有力的声音。
【该卫星定点在东经7.65度赤道上空,重达3700公斤,具有8千瓦直流功率,28个C频段,16个Ku频段转发器,将主要为亚太地区提供语言、图像和数据传输通信服务。】
“哇,好厉害。”
赵迟来没太听懂,但不妨碍她哇塞。
“这次发射的就是个普通的通信卫星,算不上很厉害。”陈抑休埋头吃粥,“要是前年亚太二号没有发射失败,早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哎?你怎么知道?”她好奇。
“有个师姐参与了这个项目,听她说的。”
“哦~”赵迟来忽然福至心灵,“那有没有参加那种载人航空的师姐师兄?有没有有没有?”
“……”他咽了口粥,眼神闪躲,“暂时没有听说过。”
“哦,好吧。”她有点失望,“要是有一天咱们也能登上月球就好了,在上面种地养花,以后八月十五就能看见长了头发的大月亮,那多神奇!”
“会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陈抑休和她一起异想天开,“到时候不仅能种菜,还能去度假,月球村度假基地,就建在广寒宫旁边,你觉得行不行?”
“可以啊!正好还可以和嫦娥仙子串门,不过首先吴刚要抓起来,不能让他乱砍乱伐……”
忙碌的周末很快过去了。
赵迟来在院子里做最后的加练,一边跳绳一边仰望星空,只等跳出一身汗再去洗澡睡觉。
有个人影缓缓从门口经过。
“何阿姨晚上好!”她一眼认出那是何温婉。
“哦,慢慢啊,这么晚了还在跳绳?”何温婉提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就没怎么好过。
“嗯,这两天没有看见思泉,她去哪儿了吗?”
“她在家的,只是不想出门。”说完何温婉摆摆手让她继续跳。
文思泉果然在家。
何温婉进屋没多久,赵迟来就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尖锐,还带着哭腔,似乎和何温婉在争吵什么。
她立刻停下来,想和赵庆国说一声过去看看。没想到很快就有个人影从对面冲出来,掠过旁边的窄巷朝下面的三岔口方向跑。
是文思泉。
她立刻顾不上,扬声朝屋里喊了一句就跟上去。
大晚上的,下面的铺子该关的都关了,剩下的都不适合文思泉一个独身女孩子去。赵迟来担心她想不开,和张鑫一样混什么夜总会。
好在她并没有跑远。
就坐在大树茶馆的台阶上,和平常的赵迟来一样,不同的是,她只是自己默默流眼泪,并没有哭出声。
“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赵迟来有意吓她,故意压低了声线。
没想到她一点不怕,甚至头都没回。
赵迟来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何温婉吵架了。
她还是不说话,盯着地上的落叶发呆。
“好好好,你不说我却要说的,我听说最近这里又有蛇出没,前两天还咬了两个人,你自己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啊,哭完了早点回去,我就先走了。”赵迟来说完就起身。
没走成。
手被抓住了。
文思泉终于抬头:“你,你陪陪我慢慢。”
赵迟来无奈:“陪你一起在这里做雕像,我才不要。”
文思泉抿了抿唇,瓮声开口:“她一定要和我爸离婚,我不想他们离。”
赵迟来又坐回来:“就为了这个事儿?”
“什么叫就啊?这件事很小吗?”
“再大的事,我以为拉扯了这么久,早就该结束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我,也会……”
“我才不会干涉他们的决定嘞。”赵迟来打断,“结婚也好离婚也罢,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好就行,别忘记给我生活费就行。”
“……大不了分开住嘛,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离婚。”文思泉一脸头痛,“以现在家里的情况,离婚对她压根没有一点好处,钱都在我爸手里,厂子也在他名下,一定要走就什么也带不走!我真是……跟她说过好多回了,她偏偏不听,说什么都要离婚,我真的不理解……”
赵迟来认真听完了。
对她说出的理由有些意外。
“你是怕你妈吃亏才反对的?不是出于自己利益的考虑?”
文思泉一愣:“我能有什么利益?”
赵迟来看着她的眼睛,对视片刻,她眨了眨继续盯树叶。
“你姐姐怎么说?”
赵迟来另起话题。
“她已经好几年没和我们联系过了,我也只知道她好像在某个航空公司上班,对家里的事根本不关心。”她有点埋怨。
“那你也可以和你妈一起回上海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是舅舅他们的家,我的在这里。”
赵迟来听出来有点不对,没再往下说,把她盯着的那片树叶捡起来。“你说不理解你妈妈,我倒是有点理解。”
“……”文思泉不满转头,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这件事的原因归根到底,是你爸出轨了对吧。”
“……嗯。”
“不离婚就代表你妈不原谅,很合理啊。”
“她就不能原谅一次?就当是……”
“就当是为了你?”赵迟来猜到她要说什么,“你刚刚还说你没什么利益可图呢,没有的话,你妈为什么要为了你委屈自己?”
“她只要留下,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都想好了的,下一步就是把我爸扫地出门,他犯的错应该他滚蛋才是,凭什么要我妈走?”她急切解释。
“哦,要多久?”
“什么?”
“你妈还要原谅你爸多久?”
“……”
文思泉不说话了,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一步,或者考虑过但说不出口。
她沉默良久,依旧在争辩。
“也不用她一直原谅嘛,就这一次,我早晚会为她……”
“思泉,不是的。”赵迟来撼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原谅一个人不是只需要原谅一次,而是每想起一次就要原谅一次。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千百回,但却不能原谅一个人千百回。就像这片树叶。”
她举起手里发黄的叶片,撕下一小块,又撕下一小块,一块接一块。
很快那片树叶就成了光秃秃一片,只剩个杆子。
“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你想你妈妈变成这样吗?”她把光杆塞进她手里。
文思泉沉默良久,捏紧了掌心,闭眼默默流泪。
赵迟来轻轻把她揽进怀里。
没再说她的事,开始说自己和梁惠的事。说梁惠生她的时候有多凶险,生完之后有多少后遗症,把这几天从赵庆国那听来的都说给她听。
然后轻声道:“你妈生你的时候也一定吃了很多苦,说不定比我妈还多。”
“呜呜……”文思泉慢慢哭出声。
“妈妈们把我们带来这个世界已经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又要为我们吃什么穿什么上什么学头痛,等到有了头绪,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妥协,身体不好啦,精力不济啦,旁人的指手画脚啦……”
赵迟来拍着她的背,继续往下说,“如果不想她们一辈子都在妥协,至少也得毫无保留的支持她一次,不论是什么。”
“呜呜呜!哇——”
文思泉终于号啕大哭,“我放她走,放她走呜呜呜,我想她好好的,不要受委屈……”
赵迟来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欣慰道:“真是勇敢啊我们思泉!”
每个妈妈对孩子来说都像个黑洞。
她们身上有着宇宙中最大的引力,无论碰面之前你在干什么,只要经过她们身边,总会无法控制向她们靠近。
赵迟来觉得,梁惠就是她的黑洞。
她对她有好奇,有惧怕,有烦闷,有无奈,但最多的,还是无法抗拒的孺慕和欣喜。
何温婉对文思泉来说也是。
她习惯了何温婉的关注,认可,和她无条件的爱,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也会有变成像她一样的黑洞,独自运转的一天。
所以当她发现何温婉身上的引力开始变弱,离自己越来越远时,本能的选择了沉默和抗拒,希望以此换取黑洞的回心转意,殊不知这样只会将彼此推得更远。
但好在,她松手了。
还能赶在黑洞离开之前,好好的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