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珮乔想拭去金羽眼角的泪,却因强撑着一口气等着金羽考完过来,此时再也没有气力抬起来了,只能口头安慰着金羽的情绪。
“我这里……枕头底下,有一封给你的信。”段珮乔歪了歪头,身上的管子也随之乒乓作响。“你看完,那都是姥姥想对你说的话。”
金羽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去取信。可还没等金羽打开看信里面的具体内容,段珮乔就闭上眼睛,走了。
只留下一句:“原谅姥姥,这一生,把你妈妈和你毁了。”
段珮乔最后的时光,还在忏悔着大女儿金有榛不幸的婚姻。现在的她反而解脱了,得偿所愿,可以去陪女儿去了。
“姥姥!”
金羽附在段珮乔身上大哭出来,一时间接受不了,失声痛哭。
旁边的金有苓早已泣不成声,丢了魂似地走上前,“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
金羽的姥爷金尚德因为有心脏病,金有苓都没让他来医院,而是被安排在家等消息。
可活了一辈子的金尚德又何尝不明白生命的生死难料呢?
更何况过几年,说不定自己也会去陪妻子和大女儿。金尚德反而放平了心态,准备坦然接受关于妻子的坏消息。
理论上是这么说的,可真到了实践这一步,金尚德还是高估了自己。
当金有苓抱着妈妈段珮乔的骨灰回来时,金尚德看到那个白罐子,一下子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金有苓赶紧掐着爸爸的人中,紧急采取措施。
她可不能失去了母亲后再失去父亲。
或许,坦然接受关于亲人的离开这件事,是人们穷极一生也学不会的必修课。
忙了好几天丧事的金羽此时静下心来,坐在段珮乔最爱的摇篮椅上,感受着残留的气息,缓缓展开了姥姥生前竭力给自己的信,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颜料。
字是段珮乔生病后尚且清醒时用钢笔写的,可能老一辈子的人都习惯了钢笔。
信里面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像那个在文件上霸气签字的段珮乔的笔记。
金羽要怪就要怪万恶的病魔,夺走了爱她的姥姥。
【小羽,我的宝贝心尖孙女,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呀?
我走了之后,不要总是哭,那样对身体不好。姥姥就后悔年轻的时候太拼了,白白浪费了好好的身体,得了胃病,老了还不能安稳地走。
你记得: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以后如果工作忙也不要总熬夜,早睡早起身体才会好,事情明天再做也没事的。以后跟着小姨生活,也要替姥姥我看着她,让她不要那么拼,也要好好吃饭睡觉和锻炼身体。
学还是要接着上的,你脑袋瓜聪明,一点就通,不要荒废了,要努力学,争取拿个学业认证,为我们家的事业添一把力。
算啦!不想学也没关系,姥姥只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快乐,平安健康,做你想做的,这样就可以了。
我这辈子,就对不起你妈妈,让她早早就嫁了人,过着不幸福的生活。
你能原谅姥姥吗?】
“姥姥,我什么时候怨过你?”金羽看完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流,自言自语道。
其实,真正杀死仍留在人世间的人的,从来都不是得知他们离开人世那一瞬间的消息,而是平静下来的某一刻,突然想起到与他们有关的零碎记忆,那是千刀万剐和痛彻心扉。
金羽想起了她读得一本书,当时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如今亲身经历了身边亲近之人的生死,才知道作者想通过字词表达出来的强烈情感:
“他们的离去从来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从前的妈妈是这样,现在的姥姥也是这样。
——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相继离我远去,狠心抛下一个孤零零的我留在这世间。
金羽一下子站起来,仰面朝天,手里紧紧攥着被泪花打湿的纸张,无力控诉着。
“你为什么还呆傻在这里,不去收拾东西?”金有苓因为这些天的白事,更加憔悴了,哭哑的嗓子对金羽发出质问。
金羽不想让已经够烦心的小姨担心,赶忙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乖巧地应着,“好的,小姨,我这就去收拾。”
“嗯。快点吧!我们明天一大早还要坐飞机赶过去处理东西,那边一大堆业务等着我去处理呢。”金有苓捶捶背,走向别的房间了。
临走前,金有苓转身特地嘱咐金羽,“你多收拾点,小羽。不出所料的话,我们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转身出门。
金羽顿了顿,大声叫住金有苓,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小姨。”
“我已经把股份卖了一大部分给陆家。以后我们主要拓展海外业务,不再搞那些国内的老久东西了,我们要服务时尚潮流。”
金有苓主动给金羽分享着自己以后的规划。况且过了这些年,一直在新加坡打拼的金有苓也正是为了这一目标而服务的。
“可是,那是姥姥姥爷的心血啊?”金羽不理解小姨的做法,气鼓鼓地问,“而且,我还有朋友在这里呢。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
“你姥姥知道,也同意了。放心,我又没有全卖完,等我公司资金充裕了,会再赎回来的,毕竟是我们家的品牌。”金有苓一一给孩子气的金羽解释着。
稍后金有苓停顿了一下,拧眉看着她,冷冷开口:“朋友?什么朋友?那就是恰恰和你在一起相处了三年的人而已,是以学校为基础的羁绊。等到你以后真正地长大了,进了社会,才会发现,这些所谓的朋友关系根本都微不足道,帮不上一点忙,只会成为你的情感负担。”
金有苓像是想到了自己的故事,说了前车之鉴,不愿再让金羽和自己有一样的烦恼。
“可是……”金羽的叛逆人格又浮出水面,想开口反驳小姨。
可金有苓根本不给金羽说话的机会。“我是你小姨!我能害你吗?”
这句话真绝了。
别看短短几个字,实则杀伤力十足,足矣困住千千万万个心软的孩子。
金羽一瞬间哑口无言,可还是倔犟地低头,故意延长时间线不回话。
而这时候的金有苓就静静地看着金羽,她身上果然有着姐姐的模样:美丽,倔强,会为了自己而反抗,可那也只是暂时的。
最后金羽无奈答应:“好,我跟你走。”
“不过,我能走之前最后再见我朋友一面吗?”金羽不死心,卑微地提出了一个条件和请求。
“时间不够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金有苓抬手看了看表,算了算时间,否定了金羽这一要求。
“而且,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呢?”金有苓不理解,嗤笑一声,反问道,又说:“手机号也换了吧。斩草除根,釜底抽薪,这些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身为金家的女人,你要有这种勇气和坚决。”
金有苓最后留下来这句话,彻底离开了金羽的房间,消失在了金羽的视线中。
“好!”金羽大声应道。
既然是自己小姨想要自己成为坚强的女人,那金羽如金有苓所愿成为就行了。
可金有苓还是错了,金羽的反抗不是暂时的,而是永久的。只不过现在是暂时地妥协。
金羽低头摩挲着那张在金羽怀中的白玉兰树下的合照相框,眼神闪烁着光,自言自语道:“鳖鳖,请原谅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成长是一件伴随着拨筋脱骨般疼痛的不可逆转之事,而作为最终结果的长大则是一件无人生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