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内修斯为她的薄情发笑,望着穹顶掠过的星星回忆,“我在家里等了你两个星期。你走后的第三天,我意识到你不会回来了,但还心怀希望:也许是路途太过遥远,也许你需要自己的房间。第七天时,我找到佩内洛普,她走后我开始订购家具。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想看见蓝桉树街的装饰,所以决定按照你的喜好和我的私心重新布置。第十天,爱森斯公爵把锁给我,第十六天,我做好这里的一切。如果第二十一天你能出现,或者佩内洛普能够给我你的消息,我都不会带你来这里。”
她喃喃道:“我以为泰勒元帅收到房子被破坏的信。”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想知道再次得知你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吗?”
露西亚看着他,“佩内洛普?”
他揶揄道:“佩内洛普把你的信给加洛林酒馆,那时我不在。我是在报纸上看见你的,做得真好,露西亚,即使在全是战争的报纸上,也能看见你杀出重围。”
他继续回忆她的故事,“然后呢?然后我在《旁观者》上又一次看见你,你找怀特·达勒为你发声,而不是F,那就说明,你过得比我想象得更糟糕。”
“就我所知的,先是格尔克·奎克,然后是怀特·达勒,露西亚,你看男人的品味一如既往差劲,我无比庆幸那时把你留在了我身边,让你没得选择。”
露西亚没有反驳的立场,他继续说:“我从那只鹰眼里看见你时,就知道你的精神不容乐观。只是因为离开而开心。斯科特派遣的记者找到我,更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短短几天的囚禁不可能把你变成那副模样。”
“很糟糕吗?你说得好像我比囚犯更可怕。”露西亚突然打断他。
“糟糕透了。我曾经很难想象你脸上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你可以说得详细点,我不介意。”
他开始扯自己的衣领,仿佛回忆那时的情形是令他痛苦的事,“在我身边,你的头脑绝对不会混沌到那种地步。我不知道怀特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变成支消耗殆尽的蜡烛。”
他再次看向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攀上发自内心的笑,骄傲地说:“但是你看,在我这里仅仅休息了一个星期,你又开始闪烁了。我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从不开空头支票。”
“但这一星期我都没见到你。”露西亚终于对他嬉笑的态度忍无可忍,正色道,“在六芒星神殿的卫城,除了想要逃避责任的灵魂,任何人都不会被锁住。”
“你没有在逃避吗?你难道不是他们的一员吗?你负起了对我的责任吗?不是你丢下我和皮姆不管的吗?你可以因为我的出身而恨我,但皮姆呢?皮姆每天都在啼叫,希望你快点回来,你也没有在意它的感受。”
“我相信你能把它照顾得很好。”
“所以我现在也能把你照顾好。”
“我不是鸟。伊格内修斯,我不是鸟,也不是你的私有物品。在我看来你和怀特没什么区别!你们都在剥夺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我也不是怀特先生,不会偷窃你的思维,不会逼迫你写作,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不会拿你当赚取名誉的工具,不会中伤苛责你。我只是在保护你,在这里,没有人会找到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不被打扰。”伊格内修斯的语气冷静到让她害怕,他深思熟虑过,并认定将她锁住是正确的选择。
她只能拿着锁链说:“那这个呢?”
“它能确保你在我身边,也能确保你不会被其他人伤害,一想到你被我锁在这里,我就能够安心,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他嘴角的笑意不减分毫。
露西亚打了个寒噤,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自己完全无法与他沟通,脚下的镣铐越发沉重,就连脖子也像被冰冷的锁链掐住,她只能如搁浅的鱼般徒劳挣扎,“这不是保护,你只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
“我是很自私,但你也没有指责我的借口。即便是我,看见他们像秃鹫似的扑向你都极端痛苦,作为亲历者的你只会更加。让你远离那里,直到我处理好所有事,直到我有权力清算他们,最好不过。”
这回是露西亚冷笑出声,质疑他的动机,“权力?权力可以做什么?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乔治娅·杨代表的不就是国家权力,可是就算她辩护成功,我受到的伤害也不会被洗刷,人们只会说‘啊,露西亚·戴维德,趋炎附势的娼妓,能爬上有权之人的床,当然能用权力让人闭嘴’。”
说着,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往下掉。
“看来你知道啊。”伊格内修斯冷然道,“不用就算,的确成功了。你们这些正派人士只想着被动地走程序,等待没用的结果。权力有大有小,既然造谣者靠着坎贝尔家狐假虎威,那就该把他们的靠山扳倒。”
他继续落井下石,“如果你不离开,我们就能共同寻找反击的手段,但你离开了,我们失去了一切,就连F的笔都被折断,我不可能放心你自由地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明白了,你把我锁在这里,是因为我的贸然行动使你的计划产生了变数。”
这时,她终于发现他的危险性,他的目标太过坚定,在达成之前,她都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让敌人抓住任何把柄,只能提心吊胆等待没有尽头的结果。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汇聚成河。
伊格内修斯没有否认,靠近她,轻轻拂去她的眼泪,但露西亚的哭泣因此变成抽噎。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孩子那样轻拍背,但冷冰冰的奖章又让她打了几个寒颤,使她推开他。
“我不想……这样生活。”她断断续续地说。
“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伊格内修斯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隔着手套,她没感受到任何温度。
她不敢说自己没有背叛,她的确憎恶过他,她的眼泪不停往下坠,但是,但是,“但是这里没有答案,书里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不明白他们那样做的动机,我想亲自和他们说话,问他们为什么。”
“你不会再见到啃食你心血而活的背叛者。”
“不要伤害他们……”她望向他,痛苦地抓着他的衣服。那时学生们的未来充满光明,他们曾坚定地相信自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坚定地相信照她所说的,可以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伊格内修斯忙蹲下,跪在她身前直视她的眼睛,“我不会这样做,那样太浪费你的心血了,尽管他们活着都是在浪费,但至少法律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因为她的离去,她没有在他们身边,她曾答应他们做麦田里的守望者,不让他们摔下悬崖,然而现在,正是她的固执和不懂变通让他们跟着摔下悬崖。
她摇摇头,“我是罪人,他们说得没错,我是罪人。你也没错,是我,是我放弃了这一切。”
“你说的,错误可以被纠正,我们会把所有东西拿回,无论是名誉还是事业。这只是刚开始最难熬的时刻,你会习惯的。”
“我不会习惯,光是这个,我就没法习惯。”锁链再次被她弄得哗哗作响,她推开他,站起身去洗脸,等从屏风后出现已经恢复平静。她不再回到沙发旁,拉开椅子侧坐。
伊格内修斯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露西亚只觉得那身板正的制服让她心烦,穿着这种衣服的人出现在房间里,任凭谁都无法无视,即使他什么也没动,什么也不说,也是道无形的命令,把所有温情都吞噬殆尽。
她还是想问乔治娅究竟要如何判断选择是正确的,那天她回答得太过模糊,根本就是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无论如何,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在两人无声的僵持下,蜡烛越烧越短,投影越来越深重。伊格内修斯黑金色的制服让他融入影子中,露西亚抬起头时,刚好和他四目相对,于是她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有两天假期,可以陪你。”
“那今天先休息吧,我想,早点休息对我们两个都好。”
他转身把酒气洗掉,才爬上她的床,仿佛孩子般抱着她,亲吻她的头发,呼唤她的名字。
“伊格内修斯。”她突然出言打断他。
“怎么了?”
“下次把衣服换了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