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沉默的吃完饭各自回房,夏璟熠傅洵之在主院住,追风严知行在东院住。几人先经过东院,追风严知先行离开。
严知行自饭后便一直沉默少言,实不是他的性格。追风一路看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出神,待到只有两人时终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严知行,问道:“你想什么呢?”
严知行神色凝重,道:“在想殿下的话。”
“高墙的话?”
严知行点头。
追风道:“小皇帝自两年前从扬州归来后就一直在为女子争取与男子平等的权利,但困难重重。小皇帝和那帮大臣磨了一年多,也只有范太师和你爹一小部分人同意,最后还是小皇帝不顾群臣反对强行开放了女子科考,但自此后朝中很多大臣都心生不满,他们虽不敢明着和小皇帝做对,但对小皇帝后来的旨意总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偏偏那群人最是狡猾,难以捉到大错。他们又暗中勾结,官官相护,最终也只能小罚小戒。”追风叹气道:“小皇帝虽是天子,却也是处处受牵掣。也难怪小殿下生气。”
严知行却摇了摇头,道:“我也听我爹说过一些。如今朝堂表面和谐,但暗地里波涛汹涌,如今朝堂格局分了三流,一股以摄政王范太师为首,他们坚决拥护陛下,我爹陆太傅就属于这一流;一股以叶、赵、崔、徐、董五大世家为核心,这派人几乎掌控了六部,陛下的各项措施都少不得要他们执行,但他们以世家利益为先,故而陛下的很多措施虽是利民却因侵害了世家的利益而难以顺利施行。”
追风道:“我也听王爷提过几句,但他只说有两派。严御史分了三派,这第三派是哪些人?”
严知行侧头看向追风,定定道:“第三派,是定远侯府。”
“唔。”追风意外了下,道,“定远侯府难道不是第一派吗?侯爷和陛下关系很好,也从未和陛下作对过。”
严知行神情凝重的缓缓摇头,道:“定远侯府虽不与陛下作对,但他却并不属于摄政王一派。定远侯府单属一派,因为他们不参与党争,朝堂纷争和他们无关。他们会执行陛下的旨意,但除此之外也不会做多余的事。他们不帮世家,也不帮陛下。”
“可傅将军对陛下殿下极好,而且傅将军和王爷关系非同一般,怎么会不属于王爷一派?”追风语气略有些急切。
严知行又凝重的摇了摇头,道:“私交是一回事,朝堂又是另一回事。傅将军和陛下殿下王爷关系是好,可你也知道傅将军和叶文瑜、赵云、崔灵佑、徐之水、董天佑关系也非同一般。”
追风沉默,王爷和傅将军是他唯有的亲人,论私心,他希望傅将军和王爷在同一阵营,但他也知严知行说的没错。定远侯府不属于他们这一阵营。
严知行虽才认识追风两年,但这两年他已知晓对方不少事,自然知晓追风心中所想,便开口安慰道:“至少定远侯府不是敌人。”
良久,追风才闷闷应了一声,低头走路不语。严知行知他心结依旧未解开,但也无法,只得另起话头,说道:“不过我刚刚想的不是这些。”
追风情绪怏怏,随口接了下去:“那是什么?”
严知行顿了片刻,缓慢开口吐出两个字:“入仕。”
“嗯?”追风猛然抬头,难以置信道,“你想做官?”
严知行点头。
“为什么?”追风不解道,“你不是说你只想玩不想做官吗?”
严知行蹙眉,道:“原本是不想的,但今日听了殿下一番话后动摇了。原本我也没意识到女子受到了这么多不公,可如今既然听到了高墙之内的呐喊,”严知行顿了顿,低声道,“殿下的那些话岂止是在嘲讽那些世家,还有我们这些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的人。”
追风咋舌,道:“殿下他…并不是在责怪你们。”
严知行摇头,道:“我们会无视,不仅是因为我们不是墙内之人,更是因为我们是得利者。”严知行看向追风,道:“甚至,我,傅将军,我们比大部分墙外之人得利都多,我们靠着父辈的功劳就可以轻松入仕,可以获得更多特权。但我们享受了特权,拥有旁人不及的能力,却选择了无视墙内之声。无视于我们而言,就是在支持那些人,支持他们堵住她们声音捆住她们的手脚。”
两人对视良久,追风开口道:“那入仕吧,和我们一起帮陛下殿下踏平荆棘。”
微月半天,星光皎洁,傅洵之夏璟熠也各自回了房。两间卧房相对,时辰尚早,傅洵之进屋白榆取了酒送来,便在窗边榻上有一杯没一杯的饮酒。窗户开了半扇,对面卧房门窗紧闭,灯光掩映,偶然能见有人影从窗棂闪过。
白榆见傅洵之盯着对面出神,上塌与傅洵之相对而坐,开口道:“公子,殿下晚膳时说要利用三秋姐姐之事,殿下是想做什么啊?”
傅洵之依旧未动,平静开口道:“他不是说了吗,不公平,不合理,需要矫正。”
“所以殿下是要修改律法吗?”白榆问道。
“嗯。”傅洵之轻轻点头。
白榆叹气道:“若是早点修改就好了,若是三秋姐姐能主动退婚,是不是就会好很多?被男方退了婚,旁人难免议论三秋姐姐是不是有什么错处才遭人退婚的。”
“女方悔婚同样会被人指责。”傅洵之道。
“竟没有一个两全之法吗?三秋姐姐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平白遭了污名,真不甘。”白榆忿忿道。
傅洵之垂眸,沉思片刻后道:“或许也不是无法保全。”
白榆精神一振:“公子有办法?”
傅洵之未答,沉默良久,忽见对面窗户开了,傅洵之的目光越过不大的院子看到夏璟熠松散着头发没穿外衣站在窗前,没有情绪的双眸定定的望了过来。傅洵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方,须臾,有一人拿着狐裘来到夏璟熠身后,南星为夏璟熠披上狐裘,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嘴唇翕动对着夏璟熠说了些什么,夏璟熠微微颔首,随后南星来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两人投射在窗户上的黑色身影动了下,旋即消失。
傅洵之收回目光,端起酒盏低头啜饮。白榆亦看到了夏璟熠南星两人,待两人关窗后也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殿下晚膳时是不是生气了?属下从没听过殿下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话。属下当时都不敢看殿下。”
傅洵之嘴角漏出一抹极淡的浅笑,道:“是在生气。”
“生谁的气?”白榆问道。
“生我们的气。”傅洵之转动手腕,摇晃着手中的金盏。
“啊?我们?”白榆坐直了身子,“我们怎么惹殿下了?这条律法存在不知多少年了,何况立法之事和我们又没有关系,怎么也扯不到我们身上吧?”
傅洵之轻笑道:“因为我们是高墙之外的人。”
“可总不能因为我们是男子就有错吧?我们又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