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页的相册,零零碎碎地记录着子川父母的过往,从着装和背景上看,大约是九十年代的风格,其中一些是他父母的双人照,还有一些,是林寒贞抱着幼时的闻子川,与外公外婆的合影。
“这是……?”程斯宙看见了一张特别的照片,“你看,这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是你吧?那抱着你的男孩是谁?你还有个哥哥?”
“没有啊,那时候也不能生两个吧?”闻子川抽出那张,仔细看了看。
其实他也觉得很奇怪,整本相册里出现的人虽说容貌和后来有变化,但都是他的家人,没有他不认识的,可这个抱着自己的小男孩是谁?也从没听外婆和妈妈提起过,他有什么堂哥、表哥,或者邻居家的哥哥啊。
“宙哥,你帮我个忙吧?”
“好啊。”
“虽然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把相册藏起来,但照片里有她,还有我爸。我想全部翻拍一份,存着,哪怕不让我妈知道,也算给我自己留个念想。”
程斯宙看他把刚才那张平铺到桌面上,然后高举手机,从上往下,正对着拍了下来,就明白他让自己帮什么忙。
这种老相册内嵌的塑封膜存放得久了,多多少少会和里面的照片粘上,取出来时得格外当心,不然容易把照片扯坏。
一张一张地抽出,拍完照,再一张一张地塞回。
尽管是件无聊又消耗耐心的事,程斯宙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相反的,他很享受静静地、慢慢地做事情的时光,和修文物很像,尤其,子川还陪在他身边。
“我还是觉得,抱着你的男孩很眼熟。”放空了一会,他又想起这桩。
“可能是我爸妈哪位朋友的孩子吧,曾经有来往,后来不来往的朋友,不是很常见吗?”闻子川说着,手上的活却没停。
程斯宙闭上眼睛,感受着窗外徐徐吹拂的微风,太阳快要落山了,风里面缠裹日暮来临前的凉意。
有一个怀疑在他心头缭绕了半晌,如蛆附骨,如鲠在喉,但他从来不是个英勇无畏的人,所以不敢求证,不敢面对真相带来的结果。
终于,他开了口:“子川,你拍的那张照片,能发给我吗?”
闻子川察觉他有点不对劲,于是把翻拍的照片放大,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发现男孩长得特像一个人。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也发现了?!”他几乎喊了出来。
“人有相似,仅从长相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你看这,”程斯宙指着照片的背景,“墙上挂的那幅字是苏轼的《寒食帖》,原件藏于台北故宫,所以这件不可能是真迹。”
闻子川听得一头雾水,印象里,自己确实没有踏足过海峡对岸。
“是临摹的仿品。”程斯宙抵着额头,童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曾经我和安仪对着这幅字,比谁认得多,它就挂在林师祖的铺子里……我为什么会抱着你拍照?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师祖的铺子?”
林师祖是蒋老的师父和岳父,当年他在灯远的古董街有个铺子,专门给人裱字裱画,蒋老的手艺也是在那儿学的。
闻子川摇了摇头,照片拍完了,他放下手机,把剩下的逐张塞回:“原来,我那么早就遇到过你啊。”
“我不敢肯定,万一记错了……哎,怎么哭了?”
程斯宙侧过头去看,闻子川却偏过去不让他看,还拿手背挡着脸:“我说是你就是你!”
“好好好,是我,就是我。”程斯宙无奈,只能哄着。
“说不定你小时候,不止蒋安仪一个好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呢,只不过你把他忘记了……”闻子川嘴上说得玄乎,心里早想把照片发去求证了,“不信,我马上问我妈!”
“哎!你别……”
程斯宙没能拦住,闻子川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夜色降临了,河道两岸的景观灯渐次亮起,勾勒出古镇婉约秀气的轮廓,宛如一场瑰丽梦境。
林寒贞迟迟没有回消息,闻子川也不想回家,他下楼把相册放回原处,然后来到一个空置的大衣柜前,打开门,钻进去。
“干嘛,玩躲猫猫啊?”程斯宙笑他,为着刚才流眼泪的事。
“这是我的地盘,你进来。”闻子川抱着膝盖,气还没消。
程斯宙的大高个钻进再宽敞的衣柜也不会觉得舒坦,可他还是照办了。
坐进去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家轩,原来子川第一反应去衣柜里找人,不是因为许家轩会藏进衣柜,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就喜欢藏在衣柜里。
周遭黢黑不见五指,晦暗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难过了,过来,我抱抱。”程斯宙把人拉进怀里,慢慢收紧手臂,“这样可以吗?像照片里那样,我又抱着你了。”
闻子川被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堵着心口,若程斯宙什么都不做,他情绪过了也就没什么了,反倒是被他抱着、安慰着,委屈便像洪流般冲垮了堤坝。
“……我看了网上的帖子,你和他,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热烈,那么光明正大,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呜……为什么啊?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如果你最早遇到了我……”他不想克制了,尽数宣泄着积存许久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