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整张脸炭烤一般地急匆匆从伙房里咳嗽着跑出来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的大中午,偌大的清风山上没有一丝风,旁边大柳树百无聊赖地垂着枝条,像是一层碧绿纱幔,周围鸟叫声叽叽喳喳,蝉鸣吱吱呦呦,不绝于耳,齐凌哭丧着脸,一巴掌糊在脸上使劲儿抹了一把,那手掌立马也乌漆麻黑,脸上倒是留下了清晰的五条手指印,勉强能看出几分俊美。
“哎呀——!”他几不可闻地哼哼唧唧了几声,像是实在无法忍受。
自从被齐晋罚去伙房烧锅后,这是他把厨房点了的第三次。
随后,彼时寂静的清风山,只听见半山腰的伙房附近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爹!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痛彻心扉,悔不当初,响亮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听上去嘶声力竭,附近乌鸦和麻雀嫌弃一般地集体振翅起飞,避之不及。
说来也奇怪,这几年里,齐凌的个头是蹭蹭猛长,面目也越长越不同,只有齐凌自己知道,这是越长越往萧明月那个样子长去了。
清风山终日桂花盛开,山中迷阵交错,雾气弥漫,与世隔绝。弟子和长老师父们正在山脚一处开阔的平地上练剑,众人束发而立,发扣精致,镶龙雕凤;个个身穿白色短打,只是这仔细看这校服,白色中还有浅浅鹅黄色金纹;脚蹬墨蓝色长靴,走位移神幻影。剑风呼啸,间隔的桂花树上不时慢悠悠飘落桂花,香味弥漫,沁人心脾。
只是当这嘶哑的声音传下来,弟子们手上的剑都抖了一抖,师兄弟们瞥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师尊,强忍着上扬的嘴角,憋着脸上抽搐的肌肉,恨不能跑到掌门师尊看不到的地方笑个痛快。
“不专心——谁想去陪他?”师尊面朝环山小溪负手而立,没有回头,只是一字一句沉沉地说道。
众弟子立马收敛了神情,稳稳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毕竟,在这个大热天被罚去伙房烧锅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再也不敢了——齐凌只喊到这里为止,如果让他说清楚到底不敢什么了,怎么不敢了,那他也许要从青天白日说到夜幕四合:再也不敢睡到日上三竿了,再也不敢早课迟到了,再也不敢用法术催眠从山下请来的秀才师父然后给他的胡子编小辫子了,再也不敢给师伯起不雅绰号了,再也不敢在师兄脸上画乌龟了,再也不敢抓鱼打鸟,再也不敢招猫逗狗,他最最不敢的,就是不敢再在山下附近的小村子里表演新学的燃火术了。
这还得从上个月说起,齐凌刚把教文史的秀才师父气跑,便看到专攻火系术法的燃烛长老手托书简走进学房。
这位师伯脸色铁红,像是刚被火烧过一样,额间一簇殷红,呈火焰状。听闻他是有名的自大狂,脾气差,最爱动怒,一发火的时候头顶仿佛真的有火焰烧起来,以至于他门下的弟子全都是小乖乖。
燃烛长老郑重其事地走到弟子前,将手中书在手上掂了掂,喊了一声“肃静”,随后大手一挥,广袖起落间,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团火,只是齐凌坐在最前面却感觉不到热度,火焰最上方的外焰燎出一面镜像:
燃烛长老率领弟子在山顶抵御空中来客,那不速之客尖牙利爪,长喙弯曲,一堆灰黑相间看上去脏兮兮的翅膀张开有一个山头那么大,原来是一只修成妖兽的雕。看着只要它扑过来就能把整个山头擒入囊中,把师父和师兄们捂死在翅膀里。
金雕兽——齐凌认得它,前世萧明月下山历练的时候,从山崖上骤然坠落一只金雕,那金雕本性不坏,但浑身溃烂,明显被人严刑虐待过,激发了它的劣性。萧明月彼时是修真界新秀,法力高深,不仅替那雕疗好了伤,还拔除了它的劣根。
这火气大的老头如果知道这只被自己列为战绩的金雕兽后来被自己救回来了,不知会不会气得头发都燎了。
镜像里,危急关头,只见燃烛长老腾空而起,双臂挥舞,掌中火苗迅速聚和,一团巨大的火球挡在妖兽和燃烛长老之间,燃烛长老掌心往前一推,沉声道:“去”,那火球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那只大雕滚滚而去,连天地山河也变了颜色,红光闪烁,势不可挡。大雕双翅拢在头前抵挡,也是招架不住,连连败退,只听见一声绝望的惨叫,那妖兽的翅膀疲软地垂下来,脑袋耷拉着,坠入山崖。
真的活该这位师伯自大啊,看看这法术,这实力,齐凌见到此情此景拍桌而起,一双深邃俊美眉眼流露出掩不住的赞美敬佩之情,连连喝彩“好”!
师兄弟们也跟着激动起来,鼓掌叫好,交头接耳地议论火系法术和燃烛长老的厉害之处,对刚刚看到的精彩大战发表见解啧啧称赞。齐凌一边鼓掌一边高喊:“师伯您太了不起了!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杀那大雕于一招之内,您是当之无愧的火系师尊!我清风山清风派史上最厉害的杀雕师父!”
说完,随后喊口号一样地振臂高呼“杀雕!杀雕!杀雕!”
一呼百应,别的弟子也跟着喊起来“杀雕!杀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