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去年两次抄家的银两,都被陛下大手一挥送去了国库,换成了边军的响银和棉服,当作了州郡的设施与学堂。
待听到皇帝的轻叹,从刚才起就低头跪着的纪涛才又大礼拜下,认罪道:“奴才知道此行罪重,奴才愿认罚。唯愿陛下不要牵连开来。”
“朝中有多少人参与了?”皇帝问道。
纪滔没有说话。
“内庭又有几人?”
同样无声。
皇帝上前两步,从纪滔手中抽出密折,纪滔手指颤动两下,任由陛下抽走,不曾抬起头。
皇帝来到书桌前坐下,将密折仔细看完,才抬眼定定盯着纪滔,“你们怎么敢的?”
花发的陛下眉深幽邃,燕颔虎须,势如山峰巍然。
目光凝视下,威势滔天,携百战气魄,使人肝胆俱骇。“欺君枉上,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
“陛下当然敢。”说话的却不是纪滔,而是一道明显苍老的声音。
有气无力,声淡音浅。这样的音色只传递一个讯息,声音的主人已经土埋半截。
“相国,你怎么来了?”皇帝看着推开养心殿房门的曹镁,神情不改威严,语气温和中愤怒不减。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曹镁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平静道:“陛下亲赐的腰牌,臣来送还陛下。”
说着,曹镁走到案桌前,在开国帝王的怒火中,曹相国双手将手中的腰牌放下。
一同放下的是随意出入宫廷的权力,是见之如见君的荣耀,是几十年兢兢业业的功劳。
“那大人今日回上京,臣觉得陛下许是想要见一见臣,便来了。”说着一撩朝服,几十年来第一跪。
皇帝的目光从腰牌上收回,抬头时,眼中的复杂感情已经收敛。养心殿中只剩下了面无表情的帝王。
一挥手,养心殿的房门就从宫殿外关上,养心殿外五十米内无一人侍立。
等屋内只剩下了三人,他才拿起桌上的腰牌,“你既然送了腰牌来,朕也想听听你的话,”
花白头发的帝王亲自搬来两把椅子,左右放在两人旁边,“起来吧!坐。”
“不必推辞,这里不是皇帝和臣子,是帷帐内的同僚。”
皇帝说完,一甩手坐下,将腰牌握在手中,双手合拢,道:“至少今晚是。”
殿下两人对视一眼,曹镁率先站起,纪滔随着起立。
两人坐下。
大顺帝王,内廷大监,朝堂相国,便像是围炉夜话般坐下谈心。
“你们知道你们的行为有多恶劣吗?”
皇帝先开了口,手中紧握腰牌,尽力平和道:
“视国库为家私,随意挪用,践踏大顺律法。”
“作为大顺的相国、内廷大监,公然收受贿赂,破坏国家体制。”
“带头粉饰太平,以次充好,罔顾边军性命。”
“携党连派,朝中尽是朋党。六部连结,已是朝中之朝。”
陛下说着,越发愤怒,“桩桩件件,都该抄家灭族才好。”
他站起身,一手将腰牌死死捏住,一手指向两人,维持不住声音的平静:“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朕的。”
“朕给你们的信任,朕给你们的权力,就是让你们这么用的?啊?朕教你们这么用吗?”
愤怒的咆哮响彻养心殿,陛下已经愤怒到极致了。
纪滔本来就只坐了半边椅子,此时差点滑落下来。但看见曹镁,到底忍住了没有跪下。
“陛下自然不是此意。”曹镁还是微笑,难得轻松,道:“但是大顺与曹镁又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曹镁不是大顺的相国,曹镁只是殿下的相国。”
曹镁直视皇帝,一字一句道:“相国两个字,周长三千米,是殿下一跪一叩拜完的。”
是少年的容玺用他的恒心与狠心换来的。少年人伤痕累累,为大顺换来了毒士。
“陛下忘记了,曹镁从不爱黎庶。”立国之前的营帐中,曹镁就是独树一帜的狠毒。
他从来只用绝户计。
从火烧联营到水淹七军,从决堤毁田到布疫散毒。百姓不在他的眼中。
“曹镁是能将自己灭族的人。”曹镁躺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受半点威势,无君无国。
却成功消除了皇帝高涨的怒气。
皇帝看向对面疲态尽显,老态龙钟的曹镁。
无神的双眼半阖半睁,发冠束不住稀疏的白发,朝服遮不住干瘪的身形。
皮肤上星星点点的老人斑告诉他,曹镁比他大上一轮还多。
但这个八十多岁的老者,眼中无黎庶的相国。在太子走后,接手了太子留下的所有空白,朝中变动频频,从来运转如常。
连皇帝都控制不住自己,通过罢朝来向天下宣泄痛苦的时候,是曹镁接过了摊子,即使他亦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曹镁比自己更尽力的给与容玺身后荣光,也没忘记维护他在乎的一切。
皇帝终于注意到了曹镁枯冢似的气息。他想说你还有儿女孙辈,不该如此了无生气。但被手中腰牌冰凉的触感提醒后又闭上了嘴。
曹镁没有。
他的孩子是太子给的。
极少有人知道,相国的发妻从不存在。曹镁的儿女,是容玺在一家受兵灾的农户家中寻出,然后强硬的塞到了军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