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霄自觉将‘我们’替换为‘你’,然后再看这句话,果然顺眼了很多。
在最后的最后,谭潇越还补充了一句:
“此事确实功在千秋,但此事实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做起。
何不先将水稻做出一茬来。
只要有一部分杂交水稻的效果,比原本的水稻高产在此世就足以成为千秋功臣了。”
她写道:
“一个只是博采众长的深耕篱能换一个工部郎中,跨越几个世纪的杂交水稻定要换更多。
另:七月晚稻,建议往合州、江平取。”
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谭潇越并不知道当她的建议送到对方手上时,连七月都已经进入了下旬。
就算忽略柳清霄说服定安侯需要花费的时间,仅仅是让合州动起来,时间也必然流过了七月,连晚稻的尾声都过去了。
童年在田间地头走过的柳清霄这点还是清楚的。
抬头看一眼在院中射靶的翁蔷,喝茶的文宣。
至少选种的时间足够充足,操作也能更加从容。
柳清霄将此事先搁一步。
待论文翻到最后一个句号,厚厚的信件也只过半,柳清霄抱着三分好奇揭过这一页的叮嘱,将目光望向下一页。
与张张的信纸不同,后面的部分被人用棉线串了起来,是装订成册的一本册子。
看着扉页上的几个字,柳清霄沉默了许久:
‘光庆二十九年京都乡试文集’
柳清霄还是打开了。
这是在潭潇越走前柳清霄想过却没有问出口的话,但当答案放到了他面前之后,他却也不愿意为了所谓的异世界公平而将答案弃如敝履。
他还没那么高尚。
也对不起将这厚厚一篇文稿一字一句默下来的大佬。
打开的扉页,是潭潇越写的前言:
“这里是前世的乡试题目及文稿,我看过一些人的文章,便顺手记下了,倒没想到有用上的一天。
原谅我没有在走前将它们拿给你。
乡试题目并非日月星辰,世事变化无常,随人心而更易。
在这个已经被我们改变之后的时空中,一切都是变化的。我如果将它很早交给你,若是乡试出现波折,并非好事。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距离乡试应还有一月有余。可以在这一月期间对照着题目将文稿写出来。若是自觉不足,也可以请人润笔,但请一定不要选择错了人选。
若是实在没有好的人选,寺庙里的老和尚文采斐然。
代笔这方面我帮不了你,潭潇越从来都不以文见长。
最后,请只将此题当作往届真题,莫完全倚靠。我们需要记住,未来已经被改变了。
敬此,谭姨。”
一月有余吗?
柳清霄再看这封信……即使是面对大顺最重要的科举考试,谭潇越也还是在决定士子命运的文稿前面的扉页上,画了一个很不严肃的笑脸。
只有半月而已。
“解元汤幸,字新征。(魏乾永五年生人,梁州江城人,佑名党人,三元及第,参知政事。)
……
亚元范瑾,字飞平。(魏乾永元年生人,上京平邳人。宁西知县。)
……
经魁许忠,字喜德。(魏顺平元年生人,上京泸明人,祖籍尉平。礼部侍郎,光庆三十七年问斩)
……
经魁章求平,字果成。(魏顺平三年生人,上京饶琳人。翰林编修。)
……
经魁柯迪,字子哲。(魏乾永五人生人,上京平邳人,通政知事。)
……
亚魁乔凌,字立群。(魏丰正七年生人,上京永孟人,佑名党人,光禄寺少卿。)
……”
在粗粗的翻过文稿的作者之后,柳清霄摒弃其余心思,认真读范文。
第一篇就是京都解元的答题,柳清霄将汤幸的文章看过,赞叹一声,“该他的。”
将上面的文章都通读一遍,柳清霄放下信件,起身寻了扫把开始扫地,却只扫了一半。
当文宣第三次敲响书房门的时候,总算听到一声清朗的“进来。”
推开门,从章老的批注中抬起头的少爷皱眉看他。宣纸上墨迹晕染,文书正泉涌。
“什么事?”柳清霄问话,声音夹杂着一丝被打扰的淡淡不悦。
文宣完全没觉出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再门外,“少爷,”他回看渐暗的天空,“已经酉正一刻了。”
柳清霄顺着视线往前,院中景致已经昏黄,烈日西垂,书房中的冰雕也只余了海中一座岛礁,渐渐被淹没。
饿!
柳清霄点了点头,“回去吧。”
说罢,他从凳子上起身,将刚写一行的文稿收起,正要与文宣一起离开,却突然顿住。
“少爷?”
“坐久了。”柳清霄一手扶腰,一手避开了文宣想要接过纸卷的手。
率先出了书房。
待门房打开大门,翁蔷已经驾好马车等在廊下。
夕阳目送着马车的远离,唐府送走了主人,缓缓关上大门,回归沉寂。
柳清霄盯着案几出神,往常,那里会放一个食盒。
被他留在了地下。
……
是夜,子时已过,皓月当空,繁星点缀墨兰的天幕,宵禁的上京褪去了白日的繁华,在夜色下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神秘之下,是诡谲的身影。
一身紧致的黑色夜行服,辗转腾挪间宛如夜的使者,悄无声息地穿梭与宅邸的阴影之中。
那道身影翻身越过丈高的围墙,脚尖轻触瓦片,未留下半点声响。
飞檐走壁与屋顶檐下,动作如行云流水。
他跨过最后一片瓦,落地无声,面前是一扇紧闭的窗,九针阁的窗棂,窗纱轻薄柔软。
月光洒在窗上,漫射着窗前身影,形成一道朦胧剪影,更增添几分神秘。
他伸出手,浑然一体的窗棂边框扣出一道裂痕,痕迹蜿蜒,与纹路相合。
无声无息间,边框中多了一个隔间,里面空无一物。
小心的将边框恢复原样,来人凝视着前方静谧的庭院,深邃的眼睛里映照着月色与星光。
虽然侯府的五少爷身边护卫重重,但当唐迎离开别院之后,唐府也不过一平常院落,只有几个粗浅功夫的守卫而已。
只要避开几个被发配到此处的侯府暗卫,靠近书房并非难事。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高手而言。
夜色中的唐府显得格外宁静,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和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手夜间交响曲。
也掩盖了夜行人的踪迹。
星辰点点,照出阴影处的面容,是一张刚毅的脸。
解令往后退一步,将隐入黑暗,彻底消失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