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容岐在屋子里待乏了就来到花园整理花草。
不过一会儿,刘管家来报:“王爷,工部军器监沈大人来了。”
容岐没想到外祖父会这么快派人过来,回忆了一下沈家有哪个在工部,忽然听到一道熟悉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安!”
容岐扶住轮椅的手一紧,忙扭头循声望去,想起身却双脚无力又重重地坐了回去,他声音激动:“外祖……外祖父!”
“别动,小心摔着!”
沈从江大步上前止住他的动作,将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
他近五十岁,头发白了一半,精神矍铄,虽性格刚强,见到这受尽磨难的外孙儿也红了眼眶,落下浑浊的泪来。
“出来了就好啊,离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外祖父总能照顾你些。”
“母妃……”
“放心,你娘虽地位不如从前,明哲保身不成问题。”
自容歧被废东宫之位,已经四年多未曾见到亲人,悲伤难抑,又喜极而泣,埋头在外祖父怀里许久才缓过来。
沈从江摸摸他的头,无奈笑道:“还是这么爱逞强,这里不方便说话,回屋。”
容岐平复了情绪,推着轮椅领沈从江进屋。
“外祖父推你。”沈从江推着他进屋,合上了房门。
容岐给他倒了一杯茶,哑声道:“是孙儿连累了您。”
堂堂一品镇国公,已近花甲之年,被贬为小小九品军器监,沦落到去工部看人脸色,这是何等的屈辱。
“世事兴衰轮替,我沈家在这场争斗中落败,敌人阴险狡诈、手段狠毒是一方面,”沈从江眼睛微眯,“更是我们目下无尘,太过傲慢,盛大的荣光蒙蔽了我们的双眼。”
昔日沈家何其荣光,沈从江官居一品镇国公,嫡女沈荃圣封淑贵妃,乃是四位贵妃之首,隐与皇后比肩。容岐更是东宫太子,无人敢挡其锋芒。
可一夕之间大厦倾覆,虎落平阳。
容岐思虑道:“我前日才出宫,现在过来会不会影响您?”
沈从江不屑地嗤道:“我来看我的外孙有什么不对,我早晚都得来,谁爱盯着就让他盯,看谁还能从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容岐皱眉:“外祖父可知这兰妃跟卢太尉有什么关系?”
五皇子落马摔伤,继而中毒,而后云州传来沈家旁系圈地的消息,这一连串事情断不可能是巧合。
“明面上的关系我也没查出来,不过这个卢修颜跟你娘亲认识,算是故交。”
容岐默了一瞬,虽然议论长辈之事不太合适,但他还是问道:“哪种故交?”
沈从江叹了一口气:“你娘年轻那会儿吧,心气儿高,就看得上卢家这位大才子,可是卢修颜当时已经定下婚约。她不夺人所爱,但是脾气拧,说不能做他的妻子,就要让他仰望。”
容岐眉头紧皱,不赞同道:“娘亲太意气用事。”
“也不全是感情用事,当时陛下正在选妃,后宫之中还有两个贵妃之位空缺,而我们沈家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后宫无人。”
沈从江叹了一口气,“权力跟爱人总要得到一个,你娘亲是这样说的,谁曾想……”
容岐神情冷肃:“谁曾想那姓卢好算计!”
沈从江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罢了,现在主要是你。皇帝虽准许你出宫建府,但是我听说每月只有微薄俸禄,我过几间铺子给你。”
“外祖父……”
“这点家底我还是有的,且你出来肯定有所谋划,有钱也好办事。”
容岐还欲张口拒绝,被沈从江打断了:“跟自己外祖父客气什么,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午饭我在你这吃吧,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容岐无奈一笑,招来丫鬟,让她去准备酒菜。
沈从江瞥了一眼窗外,至少有三四个武功不俗的人在暗中保护。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跟魏家三小子算是个什么事情?这王府里应该都是他的人吧。”
容岐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外祖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沈从江并没说其他的,只是提醒他:“受人牵制总归不好,我回去派两个护卫再挑几个下人过来。”
容岐沉吟道:“好,正好我府里缺人。”
沈从江陪容岐用了午膳,他还有公务,吃完饭很快离开了。
容歧无事,翻出一本闲书看,甫一翻开薄薄的书页,发现里面故事香艳,甚至还有露骨的绘图。他哂笑一声,也没换书,继续看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一个丫鬟进屋躬身禀告:“王爷,太医院的李太医来了。”
“李良太医?”
“是,现在正在殿前等候。”
“请李大人过来吧。”
李太医是太医院圣手,医术卓绝,跟他的老师姚定竹姚太傅是多年好友。
很快,李太医领着药童进屋,拱手道:“参见王爷。”
容岐抬手:“李大人不必多礼。”
“谢殿下,下官今日受姚太傅跟魏将军所托,来给殿下看诊。”
“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下官惶恐。”
李大人从药童手里接过药箱,隐隐嗅到一股香味,他心中一凝,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下官需要看看您腿上的伤。”
容岐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狰狞斑驳的伤疤,凹凸不平,颜色呈紫黑色。因为长时间不动,腿部的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
“殿下平时有没有疼痛或刺痛的感觉?”
“嗯,天气变化的时候疼得厉害些。”
“殿下的伤口很深,又因为受伤时未得到及时治疗,创口扩大,伤疤恢复过慢,影响了气血循环,会经常刺痛瘙痒。”
李太医一寸一寸地捏了捏他的腿部,又用银针刺穴,而后神色凝重地收了银针。
他满脸复杂,愧疚又似无奈:“下官无能,只能开一些热敷的药缓解疼痛,加以针灸舒经活血,却不能让殿下恢复行走……”
容岐心中早有预料,系统虽承诺会帮他治愈,但终不知前程如何,有些怅然道:“本王心中有数。”
李太医叹道:“下官写个方子,稍后殿下派人随下官去太医院取药,每七日敷一次,配以针灸之法。针灸以后就由下官的徒弟过来,就是这个帮忙提药箱的孩子。”
他不敢包揽送药之事,昭王身份特殊,皇家杂事繁多,若是之后出了问题,追责之下,他李家连带这个小徒弟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启,派个人随李大人去太医院取药。”
“殿下,属下斗胆,取药一事以后请交由凌星负责。”
刘启还未还得及说话,凌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浓眉圆脸的年轻侍卫,是那日护送他的四个护卫之一。
容岐自无不可:“嗯,那凌星随李大人去抓药,顺便送李大人回去。”
凌星拱手道:“属下遵命。”
李太医鼻尖萦绕着挥之不散的香味,额间沟壑越发深重。
当年容歧的腿被砍伤,太医院不敢触皇帝逆鳞,即使姚太傅亲自上门,痛哭流涕地请求,他顾及太医院跟自己的家人,满脸愧疚地拒绝了老友。
他抬头看了一眼容歧面无血色的脸,想当年,他也以为太子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歧当然注意到了他犹豫不决的神色,屏退了其他人,方道:“李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李太医几分犹疑地问道:“殿下晚上睡不着吗?下官闻到殿内有安神香的味道。”
容歧心中一凛,只作不察道:“本王睡眠浅,晚上偶会惊醒。”
李太医缓声道:“这安神香用料很重,不能常用,用多了容易身体无力,精神萎靡。”
容歧眼神一瞬冷酷,同李太医寒暄了两句,让凌星送他师徒二人回去。
他召来管家,屏退了其他下人,冷声问道:“安神香是谁准备的?”
刘启心中一愣,躬身答道:“是将军说您夜晚无法安眠,让老奴准备的。”
“怎么个准备法?”
刘启斟酌道:“将军将配方给老奴,老奴差人去京城最大的药堂济世堂配置,领差事的小仆跟了老奴十几年,不过这两日用的是将军亲自带来的。”
容岐面无表情道:“配方呢?”
“老奴贴身带着呢。”说着,刘启从怀里取出配方递上。
一般家主人给他的重要信件之类的,他都用一个锦囊装好随身携带。只希望今日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他心中惴惴地想。
“下去吧。”
“老奴告退。”
容岐扫了一眼方子,郁金、麝香、苏合等□□种香料,其中有一些不认识。
他来到书案前翻出一本医书逐一比对,这些配料单看确实没有大问题。他随即反应过来,低嗤了一声,将医书放回书架,随手将配方压在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