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姐不评价。苏熙言语絮絮，颇有微词：“着实有趣。我真想这个京师第一的毒妇究竟是什么样。不过那长宜长公主平日所为，只欺小凌弱，残害贫苦百姓，连朝纲都未曾祸乱，这也能做第一？我不甘她之下。”

陶小姐瞠目结舌。

再坐一会。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多聊几句。晌午，陶府便来接陶小姐回去了。

此事一出，苏家受宠的五姨娘在苏尚书枕边温言软语，大娘不愿，不如让她的女儿苏萱嫁去傅家。苏尚书苦闷，不是哪个女儿愿不愿嫁。是那个臭小子为他哪门子的老师，硬要退。”五姨娘问：“怎么没人拦着他？”尚书道：“你不懂，男子科举入仕，已经为官几载，纵使年少，在一些事上也能做主。只能劝，不能逼。”

五姨娘恍然。他傅公子也是读孔孟之书的人，难道不明白退婚对女子来说是一种侮辱。便私下对女儿苏萱恨恨道：“今天会为了师道坏了你长姐的婚。明天就会为了什么天下大道抛下你。”

苏尚书的次女苏萱小姐年十七，比苏熙小了两岁。长相淡雅，身型不算高挑，纤弱些。桃心脸，一双杏眼，小鹿一般清纯可人。苏萱小姐常借由此扮无辜，加之嫡长姐本就是讨人嫌，衬得她更加令父兄怜爱。

可苏萱小姐对这种父兄的怜爱很不满。长姐无论怎么发疯，她都是苏家不能剖离的一份子。而她，这种本性的乖乖巧巧，在长姐日常发疯的衬托下，显得刻意讨巧做作。

她也想发疯，也想任性。

但是，她好像不会。

她想，那些臭男人总是看不起她们闺阁女儿，但实际上离不开女人。他傅家子越是厌恶苏家人，她越要进门，装一个贤惠妻子，让他离不开自己，好好打他的脸。傅家门第高，有富贵，纵使何夫人喜欢长姐，不亲近自己，但自己也称何夫人一句姨妈的，总比便宜外人强。

她要做当家主母，管钱管事。生母五姨娘却以为自家女儿是少女怀春，仰慕那傅二少爷。尽心尽力替她相看。

这边，苏夫人也劝女儿苏熙小姐：“你好歹和气些，你爹爹脸上哪挂得住。”苏熙小姐只说：“妈，我不想呆在家了。谁也说不上话。我见了男人就恶心。”苏夫人以指缄唇：“又说这些胡话。”苏小姐握住母亲的手：“妈，我带你走。我识字，会写文章，拉丁文，弗朗机语，扶桑话都会。我去谋个职，也能养活你。”

好些年前，三位传教士奉罗马教皇之命，远渡而来。刚临京师，被关入鸿胪寺，招待数日。面对异族不可掉以轻心。那时孝慧姜皇后却认为，他们宣传的天主既然是教人向善，何不款宽容以纳。从内帑出资了二十万两，将一座豪宅改造成布道院。三个传教士便一同锁在了这座教堂。受五城兵马司监控。就这样，帝国唯一一座天主教堂，在十年前建成。

刚建成布道的第一日，京城许多人家涌来，想看看西方的神仙长什么模样。甚至姜皇后亲自驾临。仪仗和禁军排得很长。

苏夫人也带了苏熙小姐去。不管西方还是东方，能保佑人的就是好神仙。一群贵夫人聚众作善缘。拿了许多银两布施。

宽敞的明堂摆了许多凳儿，中央像戏台一般，立着石雕。是个全身披纱衣的女人。四壁还挂着许多颜料鲜艳的画儿。人来人往，无不好奇参观。苏熙闯进耳室，看见一个高大红发的异族男人，戴四方帽、着阑衫。正轻声自言。她扯他的宽衣裳，指着望远镜问：“先生，这是什么。”

“千里镜。”其中一个名唤安德烈的传教士回道。她又指书案上纸张，纸上画一条条线条，规则美丽。她仰起脸，半恳求：“先生，可以教教我么？”

自此，安德烈先生成为了她的拉丁文和数理老师。

苏熙小姐渐自命不凡。

苏夫人自然想女儿有个好路子。平稳的大富大贵之路最佳，便说：“我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你爹不敢拿我怎么样。下面的几房还得敬着我。是你想不明白，不管傅家的如何，你能做一品诰命也算有成。”

苏熙小姐鼻头嘲弄，哼哼笑两声：“你怎么知道那姓傅的能做一品官，万一朝廷上被论了罪，岂不还牵连我。凭什么把我的命运系在他身上。我们女子，就一个上去的路子吗？”苏夫人就叹气：“像郡主，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这些位份，与生俱来。再者，就是宫中女官，妃嫔，常年与家人分别，总觉得凄苦。”

苏熙小姐沉默一瞬，烛火映着亮亮的眼，唇张了张：

“女子，为何不能科考入仕？”

若是真能科考，她也不知能不能独占鳌头。在闺阁花园弹了会琴，抓了一本拉丁文的《几何原本》扣在脑袋上，躺吊床上小憩。苏萱小姐荡秋千望见他，悄悄窥探她的举止。苏熙小姐察觉不适，振起身子言：“苏萱，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嫁给姓傅那小子。”苏萱刹那红了脸。苏熙小姐不知她何时碰见过傅家的那个，何时对了眼。念念不忘。但恶意有些愉悦。于是接着说：“他只会跟别家的说亲。谁叫他老师是崔言。”苏萱以扇遮眼，背身道：“那都是长一辈的事儿。还说不准呢。”苏熙冷笑：“能成，也不是你，我不会让。他不娶，我不嫁，每年还有百两的追节，好事哩。”追节是定亲后男方缝节得给女方送礼。庶妹叫道：“你根本讨厌男人，不喜欢他!”苏熙鼻息微横，说道，“那又咋样。”看不惯你们好。

可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傅家老少听闻，替自家二少爷捏了把汗。私下七嘴八舌不少。光苏家那个霸王是个宠大的？我家少爷难道不是家里的宝。要真要下毒，俺们跟你这个毒妇拼命。闲言闯入裴姨娘耳中。

傅玄他生母裴氏辗转难眠，哭红眼，跟主母何夫人说：“大娘，已闹的两家都失颜面，何不退了婚事？”何夫人略有不悦：“我姐姐向来夸这个孩子。母女二人相敬相爱，世之少有。这些扑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定是哪个有所他图的人放出。不可轻信。”暗指苏府几个小妾。可见裴姨娘苦大仇深，只得道：“你也莫要空忧虑，我亲自登门去问问。“

何夫人明晓得发生了什么。装去苏府探望姐姐。姐姐苏夫人一畏可怜孩子，求婚事作罢。何夫人不自在。她太想有个亲近的人陪她。等把傅家这个依孙子的胡老太劝好，先斩后奏把苏熙小姐嫁过来。这边苏熙小姐对姨妈又卖个乖，“姨妈”长“姨妈”短。何夫人宽慰，对苏夫人说：“定是苏尚书把那为官的臭脾气带进家门。熙儿也是懂道理的人。让她早过了门，离了她爹，到我身边来，接下我的班子，掌掌家。我也可以享清福了。”

苏夫人只顾摇头。何夫人恨道：“幸亏熙儿不像姐姐这样软性子。你当得好家，任由丈夫娶七房九房。我家那个，夜夜眷在小老婆那。我才不管。只要他能敬着我，这也够了。钱粮家铺，拜客谢恩，需得我管。我信咱们熙儿，一学就会。混玩些又如何，又不要她爱她丈夫，心里有你，有我这个姨妈，就行。”苏夫人好受点，勉强笑：“妹妹说得对。我再和她讲讲。”何夫人道：“你也做不了多少，难题不在咱们这儿。我家也难劝。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朝廷上的恩怨，波及到我们了。”

苏夫人求妹妹支个招。何夫人道：“别拘着她。在旁点拨她懂个分寸。“又瞧着姐姐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诶“一声，”算了。我这个姨妈信她。”便转到苏熙小姐房内，劝慰了一番。苏熙小姐连连称好，不停道，“姨妈太懂我了。姨妈说的对。我明白。”

三人一起用饭，先把汤拿来吃，鲜鱼羊羹，细果珍馐，皆是苏熙小姐安排。十分周到。临晚时，苏熙小姐又提议，她来作东，让母亲和姨妈安排几日去皇姑寺避暑畅快几日。

何夫人笑呵呵答应，回府后，对裴姨娘敷衍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