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的心?
在我纠结还要不要顺从卑劣的男女之欲行驶于荒芜路时,长宜姑姑伴着姜姨妈来东宫拜访我们。
绣金比甲,桃心金头面,长宜姑姑黄澄澄一片,全无皇后那发窘的倨傲,装作潇洒坐在软炕上,好笑地望着我。
“听说你看上了一个人?”她说。
我早知道不该透露给赵妍妍,她没秘密,嘴还到处乱说。沐贵妃又与长宜姑姑统一战线,必先去那打交道。可是,我还是想分享给赵妍妍。她是我的朋友。
我点点头:“算是吧。”
长宜姑姑又道:“傅家有些难办呐。”
我大吃一惊。我可没跟妍妍说。我看见了长宜姑姑与姜姨妈对视一眼。是姜姨妈告的密。好像是某天,皇妹先说的。
好吧,我和赵妍妍一样,藏不住秘密。
姜姨妈打破僵局问我:“承舒,你身子还好么?”我:“好多了。”长宜姑姑附和:“千千万万还是自己要紧。好侄女,你不是喜欢那个春胧,妍妍说你们在宫外买了宅子,姑姑我把他送给你,好不好?”长宜姑姑竟然给我献殷勤。我想了想,不要白不要,笑回:“好啊。”
皇妹突然道:“姑姑就没有好东西送我了?”
长宜姑姑笑了声:“我的承愉侄女,长公主府上的东西,有你看得上的么?”皇妹耸耸肩,挨了口冷茶喝。长宜姑姑又望向我:“承舒,我看你年纪已经不小,已知人事,我再送你些好东西。有时那些物什比男人都好使。”姜姨妈开口说:“我们跟你讲这个,心里也打了好一阵鼓,但想想,总觉得没坏处。”长宜姑姑接话:“是哩,那种事情,其实女人未必得到畅快,如何做,怎么做,都有一番大学问。”两人没廉耻地一唱一和。
我和赵妍妍私底下琢磨过不少,已全听明白了。皇妹神情了然淡漠。长宜姑姑见我若有所思,蹙了蹙眉道:“傅家那个次子,长得也是不差,不晓得胯//下功夫行不行?承舒,你可万不要拘着一个人,多找几个人试试,也是不赖。”说罢,和姜姨妈呵呵笑。
我虽不是正经人,却感不快。我说:“姑姑误会了,只是碰巧一见,觉得他俊俏,多放在心上了。”长宜姑姑笑道:“也是,人不好色,好什么?”左顾右瞻寻思不出什么话,就推了推姜姨妈,把眼觑着我们说,“我从府里带了些时令酒肴,江西、湖广,云南,南边的,西边的,各种口味都做好了,带进来吃吧。”
日头正烈,窗沿金光滚滚。几个宫女摆桌放菜,剔透瓷窑十五盏,有冒热气,有冒寒气的。我们落座,长宜姑姑两个要吃酒,我和皇妹懒散先吃了些鱼肉。
酒过数巡,长宜姑姑微曛,眼尾胭脂洇出残红。她摇摇头说:“如今谁都在走下坡路。想往年,多热闹,多昌隆,人呢,还能往上爬,傅家算一个。我那时做公主,也还有许多盼头呢。”姜姨妈道:“崔先生一死就成这样了。”长宜姑姑笑了笑:“姓崔的,太不把人当人看了。讲心学的,哪个不厌他。”姜姨妈道:“我挺佩服他的。”
两人又聊到如今的内阁。说苏首辅会用人办事,傅次辅有狼子野心。苏首辅太老了,一死,儿子苏衍正斗不过他。转念,长宜姑姑提起:“傅家长公子什么时候死。”姜姨妈想了想,道:“我听说五月十九那天,人到晚间一直不醒,他兄弟去望他,他醒了一眼说,如今终要结束了。结果嘛,却没死成。做棺材的都觉扫兴。”
“扫他娘的兴!”长宜姑姑愠气。
姜姨妈自觉失言,添了句:“人命各有数,有像崔先生那般健矍,弹指间便没了性命,也有像傅家那样的,细水长流,能挨一天算一天。”
正以为她们互相聊得开心。长宜姑姑忽地抬眼,问我和皇妹:“怎么不言语?没什么好说的?”语气中有些不快。
皇妹道:“你始终是我们的姑姑。”虽然她曾捉弄过我,但我也没憎恶她。我说:“姑姑,还有姨妈,你们究竟有什么事呢?”
姜姨妈卸一口气,笑道:“没什么事,其实就想来问问你们以后的打算。出宫开府,你长宜姑姑熟门熟路,亦会带着你们谋利。”长宜姑姑道:“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皇兄最看重的女儿,一举一动怕不了会影响我。我呢,最差也是希望与你们互不干扰。所以来熟悉熟悉你们的打算。”
长宜姑姑耽于享乐,贪财图欲,喜奢华、逞权势。这样也好,可以借着她的恶名稍稍做点出格的事。
我失笑:“你瞧我,像有打算的样子嘛。”
皇妹倦了说:“姑姑不该想着我们。”
长宜姑姑望向姜姨妈,十分纳罕惊奇。姜姨妈垮了脸:“我早说,你做你的,他做他的,你念着他们,反让他们觉着累。”长宜姑姑禁不住要哭要笑:“你们姜家的女人,都那么冷血么?”
姜姨妈发怔,恼怒道:“长宜,你觉得我冷血?你胡作非为,哪次不是我给你收拾?礼部的李员外还在地府里看着你呢。你想做的,我哪次没帮你?就如这次,”
“姜玺,你别凶我!”长宜姑姑讪讪打断她。姜姨妈不依不饶:“偏偏你生了得不到的贪念。”长宜姑姑觉得好笑:“该得的能叫贪?”
我们什么也没谈拢。长宜姑姑临走前,半阖两瓣眉目,露出醉生梦死的脸、絮絮叨叨:“为什么都说是我杀了他的妻,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我查了那么久,人家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不想活与我何干。”“既然不信我,那也别怪我索性把想做的都做了。”满不在乎,“那晚小沁园要是找到他,操//死我算了。哈哈。”
姜姨妈推她:“疯婆子。图什么?”“图一夜春宵,一时快活,男人可以,凭什么我不能!”“好得不争,争这些坏的…”两人嘟嘟喃喃,踉踉跄跄摆架去后苑歇了。
人走茶凉,皇妹望着他们辇车,徐徐道:“她说的没错。母后是这样的。”
长宜姑姑十六岁时招选驸马,父皇有意将新科武状元许给她。
十八儿郎,能文能武。好像姓魏。
那魏武状元被唤到殿前,父皇就问他,朕有意将朕的妹妹頌昙许你尚之,若何。早闻公主美颜绝人,魏状元欣喜若狂,谢主隆恩。长宜姑姑却踢翻宴台,寻死觅活,求我母后做主,“嫂嫂,我不要!他,他太丑…… ”
婚事遂止。
后来定下五千两的许驸马,两人合卺对视:一笼烟光下,驸马清清瘦瘦,算是俊俏。驸马见了长宜姑姑,亦有艳绝惊喜之感。待长宜姑姑一靠近,驸马便斥了血般、满面通红,两腿战战。“公主,公主……”期期艾艾言。双眸带涩,一番可怜村相。长宜姑姑起了怜爱之意,替他摘了帽儿,网巾子兜起束起的发,乌黑浓墨。没发觉异样,把住他的袖,灿烂笑,偎着把柔嫩朱唇贴上去。驸马僵成枯树干,脸颊像冻肉,干硬无味。
“亲我。”长宜姑姑说。可驸马身子抖似筛糠,呼吸急促。长宜姑姑便自己朝他嘴上重重啾了一口,许驸马却猛一哆嗦,魂也抖落,流出两条鼻血,腿弹跳一下,剧烈抽搐。长宜姑姑震惊失语。片刻,驸马身子全软了下来,瘫在地、半死过去。
长宜姑姑尖叫,唤来太医。妥当好。她亲自替驸马擦身体,抹净脸,一边手伸进驸马那物,把弄了会,形容不出,只觉恼怒,抽了手,气得把棉巾往驸马脸上摔。那棉巾却染了一层晕开的墨。长宜姑姑凑近,解开驸马发网,扒开一瞧,全是墨画上去的头发,真的只寥寥几根。她惨叫一声,喊道:
“天杀的,我是公主,公主啊。”
心灰意冷之际。她向我母后哭诉:“他们只把这当作冷冰冰的政事,害得我新婚活寡。嫂嫂,妹子该如何是好。”以崔言为首的臣子最可恶。
姜皇后看着她笑:“頌昙,既然你不高兴,为什么不让他去死。”那笑容邪僻,侵虐人的心肠。一个月后,许驸马就死了。
此后,有我母后的撺掇,姜姨妈的武力,加之父皇的愧疚纵容,她愈发恣意。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觉着开心就罢。不过这样折腾,她好像也不开心,反倒心累。
母后时常教我知礼讲理,却对长宜姑姑这样说。礼部公然受贿贩卖驸马之位,母后不可能不知道。
母后曾告诉皇妹:“这个世界总是有恶的。控制住的恶总比控制不住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