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落,点上了灯。我们喝过果酒,又听了几场戏。苏熙小姐妙评了几处。这南戏班子里有个旦角,非常可人,我们着她清唱了一回,共赏了三四十两不等。
再一首天宫令,琵琶琴筝并起,间或铃铛作响,十分新颖悲怆。恍若深涛海浪,卷过海底宫角,化作茫茫一片。听罢,令人怅然若失,回味无穷。
赵祯儿会琴,也道:“这曲子不像古调,却自成一派,韵味悠长。”筝手说:“是云清先生的曲子。”赵祯儿起兴:“云清先生是哪位大师。”答:“便是京城傅家的长公子。他编的曲子向来有价无求,小的也是辗转多次,才能为公主奏上一次。”
“……”
因方才苏熙小姐提起过他,我们皆沉默。
赵妍妍说了一句:“赏。”
又听了几首,感概万千。
已初昏,苏熙小姐些醉熏熏,腮染云霞。三公主走来挠了一把她的腰:“苏小姐,你醉得好样态。”苏熙小姐一颤,伸手抓住三公主的手,仰身轻拒:“小女子可不行了,求公主让我小憩会吧。”说罢,转首把眼觑着我。略显无助。我起身招呼带来的宫女:“叫两个人扶苏小姐到最近的阁内歇一会。”大姐问她:“你今晚就歇在这吧,要给府上带信么?”苏熙小姐姐摇首:“我已告诉了家里。”
皇妹道:“我也困了。”四个宫女搀着苏熙小姐,带着皇妹穿花\径。领两人到院内的雪芙洞里的堂间休息。
再坐在这里也无趣。这府邸有个小假山亭子。我和赵妍妍千回百转。迎风登上这望月亭。
亭下怪石相间。铺设奇花异草。三公主俯望不远处的侧门,笑嘻嘻用手指了指那厢:“你瞧,这不赵祯儿?”
茫茫霞光,侧门一角,看见四公主披着雪白斗篷,她的三个宫女拥着,鬼鬼祟祟在望风开门。
“她要去哪?”我问。赵妍妍兴奋道:“当然是去私会姜表哥。”
府邸外街枯黄垂柳,遮了半壁。眼看四公主和宫女们提着灯渐行渐远。三公主“戚”一声,喊道:“你可不要过夜!”
四公主吓得猛回顾,见高高顶上一个我,一个赵妍妍,和宫女交头接耳了会,斗篷裹头,带着两个宫女灰溜溜接着走了。
剩下一个,给我们交代说,和姜表哥约会了哪里哪里,四公主晚点就回。
三公主轻微咂舌。舔舔唇,瞟了我一眼,私语说:“你觉着,赵祯儿和姜表哥干过了吗?”我思索了会:“相见都不容易,哪里有机会。而且,之前无媒苟合的话,被晓得了,要龙颜大怒的。”三公主别嘴:“我觉着,父皇不看重这个。我今年,定要睡个男人。”
“……”
两人静默一会。她忽然道:“二姐,我晓得长宜姑姑送你了一副春宫画,先给我瞧瞧,好不。”我瞅看她:“自个去绣尹那拿。”三公主嘟嘴,撒气儿似地:“要不二姐和我一块看,替我纾解纾解。”哇!我早该修身养性。不至于她一暗示,立马就懂了。
我嫌弃道:“我没那个偏好。”三公主笑了道:“你没有,你怎滴那样看着苏小姐。二姐,你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我也不差的,你不会还爱着我吧,”说着故作娇羞,“诶呀,公主不可,人家还要小郎君嘞。”我又气又笑,私以为我脸皮厚,可比不过她。
她笑了几声,忽觉有些劳累,便敛了笑,瞧着我。一刻,五指托着脸道:“二姐,你之前说的男子是谁?让我瞧瞧,你可千万不要走心啊。玩玩就罢了。”我吞吐说:“我,我就喜欢他好看。”她放下手,露出红艳的面容,对我笑嘻嘻:“我就知道。长宜姑姑说你喜欢那,谁,叫春胧的忧伶,我看了,确实好看,不过我不夺你所爱,今晚,我让他伺候你。”我震惊看着她。
搞什么,我都不知情。
她笑了笑,拎着裙角立在石壁悬阶旁,一边摇头说:“二姐,你说我要做什么?我这些年在做什么,我怎么不晓得我活着为着什么。再过几年,我也没精力了。”她自言自语:“这会,我还觉得男人好玩,以后呢……”她突然沉寂下来,目光闪闪映出窗棂灯火,我急忙回头去瞧她的视线:
花蔓树影。昏沉间,越过院墙,不远处,是一座三层阁楼,零星亮着几张窗,人影憧憧。那有人撑开窗,有两人往我们宅院张望。看轮廓,像是聚了一众少年郎。
赵妍妍道:“你知道那楼是做什么嘛。”我:“我怎么知道。”她嘴角上扬:“我知道,它是次辅傅老先生给来京会试的修的客栈。作善事嘛。”我道:“现在才七月,会试要明年了。”赵妍妍笑道:“所以,平日能住里头的都是来京的穷苦学生。你说,我们请他们来吃酒,怎么样?”我觉得不好:“不要坏人家做学问的心。”
“诶呀,”赵妍妍道:“万一有个俊俏的,得我的心,还要做什么学问!”指了指那儿,“你瞧,他们多好奇。请他们来,见了我们几个神仙妃子似的美人,莫不要觉得是在天宫走了一遭。教他们永生难忘。”她自诩艳绝天下还不忘带上我们,真是谢谢她了。其实我与她一样,男人的谄媚恭维倒也不错。只是我怕被皇妹点出来我肤浅。
而且,万一有个俊俏的……
我附耳道:“随你呗。不过你先让人瞧瞧人怎么样,你也别把人往内院带……”“我晓得,我晓得!”赵妍妍立马说:“让咱们五妹发现,我不是找死嘛。”推着我,“你去看看,她们睡醒了没。我唤人去请那些书生。”
我与她互搀着走下石壁悬阶,一摇一摆。走至山廊回转间,我们分了路,我走到园内雪芙洞。
其实它是建在假山间的堂屋。两室。两簇硕大的芭蕉,植在石隙中、茂绿耸立。很是阴凉。
我推开房门。便见苏熙小姐睡在外室的小床里。没放纱帐。人侧着身子,轻息浅眠。檀香寥寥。里间上好的雕花拔步床皇妹四肢伸展,背对着我,不知醒没醒。
我顿觉困乏。想起赵妍妍说,留了春胧伺候我。权力颠倒,女人也就成了男人。不晓得这春胧还干不干净。我对他没有色心。
我合上皇妹床上的珠帘,退出内室。
苏熙小姐却悄无声息支起身子,哑哑唤道:
“你来啦。”
我连忙回顾。
苏熙小姐面色潮红,泪眼朦胧。眉眼没有往日的凌厉,柔如青山。一只手背贴着脸,一身对襟长袄扣子也扯开。露出里头的红色抹胸,紧裹着一对雪白浑圆。呼之欲出。我眼睛都直了。
好一幅娇花照水的仕女图。女人方且如我,何况男人。
我揩干手心汗,礼貌笑问:“苏小姐,睡得如何。可饿了?”
她摇摇头,招我来、轻声说:“殿下,他就要和瑞茹相亲了。”“谁?”“傅家二郎。”我一怵。她轻轻笑道:“那日赏荷,殿下恹恹无味,除了谈起傅家的事。”我难道太心思外露,这可不好。
皇家最忌讳被人看透。
熏香缭绕,缠着我重重的呼气。太安静了。皇妹一定醒着。
苏熙小姐接着道:“殿下,我可以帮你。”未婚妻子亲手要把未婚夫君献给于权贵。
我再否认也没味,我只说:“我没那么喜欢他。”没喜欢到,要费尽心思,夺为私物。我都要忘了他,怎么又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