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屯行凶杀人一事,由刑部主事林如陇负责。林字斐恪,二十七岁,做了三年成都府推官,亦称“刑厅”。七月刚调来京,顶傅玄去了礼部空缺的职。这是他上任京官接的第一件案子。
曾有人问这林刑厅:“成都府多好,天高皇帝远,一府多少案子不由得你说了算的。怎么计较回京呢。兄台不知,这京中好讼,人人都攀扯不少皇亲国戚,顺天府尹也要夹着尾巴做官呐。”这林如陇笑答:“我做了成都府三年刑厅,见的案子无非是利来利往。怎比得上京师令人眼花缭乱,各色人等。互相牵扯厮斗,你有你的公子王孙,我有我的贵侯将相,不就乐趣多了。”
怕牵连甚广,他急急匆匆上傅府找傅玄旁敲侧击好几回。傅玄暗戳戳道:“林相公为何不查查他的来历,他的行踪。”
这汉子身形魁梧,京中排查说不定能得些线索。遂悬赏了五十两发榜认尸。
七月二十五日,刑部抓获了两个太监。
太监一说:“那人叫伍佑,他是东宫伺候两位公主的小伙者。“林如陇一噎,死者是不是太监他还不明白吗,忍不住笑问:“你是说,是宫里两位公主指使你不顾国法,营私伤人!”答:“傅家的那小子惹了咱们公主,宫里二公主教咱们报复,官老爷,你现也知道了。趁早让我们回宫去吧。人已死偿命,再牵扯就没完了。“林如陇道:“那是不是本官要替死者跟司礼监讨公道,跟公主讨公道啊,是他的人杀了人,是他的人伤了朝廷命官?”他怎么跟傅家交代。太监二道:”这是你的事了。“林如陇重重拍案:“我看你们想早点死!若是长公主,她作恶多端,情有可原。你说是宫里的两个没出阁的公主,她们在上面用刀砍了人,论的也是工匠的罪过。常年在禁中,遑论她们的错?先定你一个谗言调唆罪!”
太监一开始告饶:“秋官老爷,罪奴哪敢带坏宫里的金枝玉叶。宫里板子刑具下来,也没有个三司替咱们理论对错。死了就死了。谁都想少一事。可主子吩咐下来,容不得干不干。”林如陇:“你这么说,那些割了卵去做公公的都是傻子了?”太监一:“不敢。”林如陇想了想,道:“此事要牵扯司礼监和公主定然不好,就算你个死罪,还要连累他人。不如做个身份,就说是浪人。你等认下贪图小利、雇人不明的罪。死罪可逃。”太监一二没料到这个官爷想一了百了作罢,咬死了说:“我不认。”
七月二十五日当晚,另一个太监找上这林刑厅,当即让仵作把尸首给阉了。
二十六日,林刑厅拜门将这利害说与次辅傅先生。傅玄没想我们那般下作。“太监?”
林刑厅做担保,“若是二公子有疑惑,亦可随本官一同查个究竟。”又说迫于两位公主的施压,要将卷宗早早了结,但府上公子也不该白白受挫磨,求傅老先生指示。
这是他娘的挑拨离间!
长宜姑姑没算到傅玄答应过我和皇兄,不会检举我。傅玄他说:“听闻二位公主暂居东宫养病,这太监亦是东宫的太监,詹事府的白纸黑字,可不是那么好混淆视听。”
傅先生也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态度,将茶盏一放:“林司官还得再查查清楚。”
林刑厅林如陇忽觉泰山压顶。
二十八日下午,傅玄他自个来了刑部。部中都是他的旧同僚,陆陆续续慰问了一遍,有甚者,同仇敌忾发表一番权奸的无法无天。
傅玄已进入审厅。衙役来禀:“礼部的傅司官求见。”林如陇眼睛一亮,从椅子振奋站起:“快请进来。”林如陇瞧他戴一顶飘飘巾,一身清灰丝绸暗花直裰,玉缀青绦,白布黑底靴,活像一个十七八的监生。懵懂秀美。不禁上下多看两眼,笑着,连忙上前,止住傅玄拜会的礼,一手执其袖:“在下办事不利,劳二公子亲跑一趟,深感惭愧。”傅玄轻微挣开他,退了两步,撑着右臂,仍作揖道:“只愿能为阁下分忧。“林如陇笑道:“瞧,之前去贵府拜会,都忘了与二公子好好认识一番,在下是桐梓的林如陇,贱字斐恪。唤我斐恪便是。也冒昧问问二公子贵号。”傅玄:“昀安。”林如陇笑道:“一个昀安,一个云清,好一对风和日丽。”靠近了,又言,“我与令兄交情不浅,一至京中,无时不想着造请令兄一面。无奈事忙,忧虑在怀,三至府上却抽不开身。令兄近几年可好些了?”东拉西扯,就是不想谈案子。
傅玄直接问他:“林主事,这案子若没有头绪,许是少审了一人?”林如陇不明白:“还少了谁?”
“我。”
“你?”
林如陇苦笑不得:“昀安兄,你好歹也算半个刑部弟子,刑部上下都欲给你一个公道。可,可我不瞒你,你要再较真,就是跟司礼监,跟宫中作对了。”傅玄道:“与司礼监何干?”林如陇:“人已被你杀了不提。你要揪到谁头上,你已经伤了只胳膊。就彼此两清吧。”傅玄不明白:“两清?死的是谁?从哪里来?为着什么?不论清楚,谈何两清。”林如陇一时说不清:“你看卷宗。”吩咐长随搬来草拟的、编好的供状。
傅玄略看了看。明白林如陇担心他会以朝官的身份追究公主,发难刑部。卷宗上写着,流民作乱,欲劫持傅家公子反被杀。
傅玄试探问:“那人真是内官?”林如陇一副“收手吧,里面水很深”的神情,信誓旦旦言:“昀安兄,我亲自去看了尸身,真是宦者。只是怪魁梧。”傅玄不辨驳。
谢辞了林如陇后,他又去见旧上司胡侍郎。叙礼毕,傅玄想去看看敛尸所。等胡侍郎应允,他又道:“小弟拜托世兄查一个人。”胡侍郎:“谁?小哥尽管言。”答:“应天中府所的中军阚珉。”胡侍郎想了想道:“或许得要南京刑部。我替你留意。”傅玄拜谢。了毕。随后跟着衙役去了尸房。掀起那桑布,见阚壮士青紫脸,胡子拔得零落,往下看,赤裸裸,紫红色硬块切面,如砧板切割的血管。傅玄不忍,重新盖上。无耻丧德。无礼。挑衅。傅玄给了一个仵作五两,若是实在无人认尸,将尸首下葬。
林如陇陪着傅玄,让他亲自去监里,面审太监一二等。太监一大气也不敢出,纳着头。太监二是一个瘦小、年轻的内官,惨白一张瘦猴脸,死死瞪着眼。傅玄对林如陇说:“就他吧。”
被选中的杨小春闻言,木然望着他。昏暗的耳房,傅玄问了他的身份。又问:“你们是东宫任事的么?”杨小春答:“回相公老爷,罪奴与伍佑皆是伺候在二公主五公主殿下宫中。”
“是么。”便问他:“你想不想将功折罪?”
杨小春忙点头。傅玄拿出一盒宝匣:“既是公主殿下的人,便由你交给二位公主。”
杨小春把眼睁的大大的:“哪……哪个?”咽了咽唾沫。见那傅相公嘴唇动了动,“你可知道,我与公主为何结怨,便是争夺此物。”
傅玄蹙起眉:“不能去?”
“去,”那杨小春答:
“俺去。”
去个头。为什么不好好谈情说爱,反而光明正大地来利用我。
那什么杨小春我真不认识。这宝物或许送去长宜姑姑那了。我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明摆着一桃杀三士。
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