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宗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师父你再出山把它除掉,不就行了吗?”
“我不能去。”菅原道长摇摇头。
竹中宗治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为什么呢?是师父太久没有出山,法力消退了吗?”
菅原道长眯起眼睛:“我猜你的意思是,我这一百年都在偷懒。”
竹中宗治一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
菅原道长耸耸肩,又朝他抛出个问题:“小宗治,你有没有见过狐狸妖?”
竹中宗治心想,咱们山上不都是野狐狸吗?负责捉老鼠的狐田一家先祖,听说还是菅原道长亲手从狸猫妖手底救下来的。
“当然见过啰,狐田家那几只不就是吗?”
菅原道长颔首:“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地在貉子的领地,给它们留了位置吗?”
“因为它们的皮毛很漂亮?很聪明?讨人喜欢?”竹中宗治回忆着狐田一家的样子,从长及幼,确实都是十分精明狡猾,善于揣测人心的妖怪。
“是的,狐狸就是这样的妖物,”菅原道长眯起眼睛,长舒一口气,似是在回忆往事,“玉藻前能得幸天皇,不止在它的貌美,也在它善于洞察人心——那妖怪在京都能作祟许久,而宫中阴阳师对它无可奈何,便是因为它与他们相处日久,已能推断他们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那妖怪是我亲手终结的,当年我便和你一样大,初出茅庐,它猜不透我的想法,便栽在我的手里。而现世是末法之世,已有的佛法道法皆在消亡,我的法力已大不如前,而那妖怪的魂魄,仍对当年终结它寿命的人铭记于心,它能猜到我所思所想,我自然是无法对抗它的。”
说罢,菅原道长转头,与竹中宗治对视。
竹中宗治莫名有些伤感:“那要怎么办呢?我们阴阳师死的死,散的散,除了师父您之外,我想不到再有哪个阴阳师能对抗玉藻前了。”
菅原道长轻笑:“那可未必,我面前不就坐着一位吗?”
竹中宗治瞪大眼,一手指着自己,而菅原道长朝他点点头,表示肯定。
竹中宗治连连摇头,又摆摆手:“可是!我甚至没有见过鬼!根本不能算一个称职的阴阳师!”
“那就是半个。”菅原道长改正道。
竹中宗治:“……”
“唉,我自然不会让你赤手空拳去捉玉藻前的,”菅原道长拍拍竹中宗治的肩,“我们阴阳师一道不以法力见长,捉妖时也不是像野兽相斗那样,和妖怪拼爪子拼牙齿——我们要做的,是驭使式神战斗而已。”
“那,师父你要把你的式神都传给我吗?”竹中宗治忽然有些兴奋,他早就想使唤式神替自己干活,可因为法术不精,至多驯服些纸人替自己报信,若菅原道长的式神都能传给自己,自己也能足不出户,做个闭门天子,事事都交给式神来做了。
咚!
“哎呦!”竹中宗治的脑门挨了一记。
菅原道长收回手,又一下抖开折扇,抖出一树开得绚烂的樱花。
“小子,我早猜到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手中堪用的式神,也大都是远古时代的英灵了——它们的想法,自然也早被玉藻前摸透了。”
“那不还是要赤手空拳去抓玉藻前嘛!”竹中宗治嘟囔了一句。
菅原道长笑道:“若你是百年前战国时候出生的人,确实要赤手空拳,把每个国家都找遍了。”
“而如今德川幕府统一了全国,而因战乱多出的鬼魂聚集起来,各地还来不及修建神社镇住它们——我想这其中不乏生前的英雄人物,你多找些这样的妖怪当你的式神,玉藻前想必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我们先去捉谁呢?”竹中宗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唐时有一句汉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菅原道长站起,又背手走出玄关,竹中宗治跟了出去,两人一齐在庭院中站定。
那院子是典型的日式庭院,黑色的屋檐下是浅褐的院墙,四四方方的围住了整座庭子,而庭中墨色而形容枯槁的庭石,苍白而涌集如流的砂堆,在雪落后更多一分天地俱灭的诧寂,菅原道长一身白色归云双鹤纹狩衣,立在檐下,像极了一只寂寞的白鹤。
“小宗治,你是竹中家的后人,那位‘第六天魔王’,你应该并不陌生。”
竹中宗治瞪大了眼睛,想起很久之前,祖父将自己托付给菅原道长时所说的一番话。
“我们竹中家重治家主一脉,如今只剩下这个孩子了,菅原大人,我不求他能成为和您一样长命百岁的神灵,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唉,先家主曾经也是叱咤风云,能与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织田信长同录史册的英雄,所谓一切有为法,若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尾张国大名、布武天下之王者、第一位‘天下人’,亦是你先祖的死敌,那位死在臣子手中,如今已化为怨灵的魔王,令他作为你的出师礼,我想,是最合适不过的。”菅原道长缓缓道。
而竹中宗治仍站在原地,震惊的瞪大眼睛,喃喃道:
“我要去捉……织田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