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叶,你说老爷想看什么样的衣服?”其中一名狐狸女官朝另一位转过头,轻佻地发问。
“哎呦,五叶姐姐,”被唤作“六叶”的狐狸女官偷觑少年一眼,笑了一笑,“咱们做女官的就得揣度主上的心思,有些话老爷不会明说,就要你自己去读——”
说罢,六叶从衣箱中掏出件纯白无暇,上绣昙花纹的浴袍:“这小家伙长的清纯,主上肯定是喜欢他打扮的清纯些,来,小弟弟,让奴家服侍你穿上。”
竹中宗治:?
五叶嗤之以鼻:“我以为六叶你会很懂呢——还不如这件!”
一件紫色底,遍绣着各色鲜妍花朵的华服被五叶托着呈到少年眼前,狐狸女官五叶看着这件衣服,自信道:“小弟弟,我们狐狸妖是最懂男人心的,穿这件,肯定能一下子把我们老爷的心给抓住。”
竹中宗治:??
两位狐狸女官一个站在左,一个站在右,手中各举着自己所选的衣服,一脸恳求地看向竹中宗治,期待着少年肯定自己的服装品味。
良久,竹中宗治才开了口,却说:“……我能自己选吗?
“那小弟弟你想穿什么?”说话的是六叶。
竹中宗治挠了挠头,脑海中忽然想起夜叉那身火焰纹的内衬,便问道:“有没有带火焰纹的?”
两名狐狸女官又各自放下手中衣服,重新扑到成堆的衣箱之中,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还是五叶先从箱底掏出件火焰纹的白色小袖,搭配上雪白的袴,与袖上胸前绣了四团球形火焰的羽织,对比着少年的身材,意外发现还有些合身。
六叶便将它毛茸茸的爪子按在少年腰间衣带上,少年突然明白它要做什么,因而一下羞红了脸,抓住它爪子支支吾吾道:“那个,里边的衣服就别脱了吧……”
“啊呦,小弟弟还挺害羞,反正最后都是要被老爷脱掉的嘛,不穿也无妨——”
竹中宗治:???
五叶却忽然想到:“坏了,咱们把顺序搞反了!还没有洗澡呢。”
竹中宗治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唉唉,两位狐狸姐姐说的是,让我先洗个澡,再换衣服吧。”
于是六叶便抱上这套衣服,让五叶重新引少年走出宫殿,自己则跟在最后。一人两妖成列同行于宫室走廊中,时而能看到小妖们与他们擦肩而过,又匆匆跑远了。
竹中宗治想借此机会套点信息出来,于是用好奇的口吻问五叶:“狐狸姐姐,它们在忙什么?”
“主上的祭日要到了,”五叶道,“京都城里,还有周边镇子上的妖怪都要来给它朝贺,每年到这时候,我们宫里就忙得不行。”
竹中宗治心中一惊,若那夜叉老爷是他们的主上,而它的祭日恰好在织田信长死去的那一天……
“咦?老爷死过一次?”竹中宗治压抑着因即将发现真相,而兴奋起来的嗓音,“我还以为老爷生下来就是夜叉。”
五叶嗯了一声,又夸耀起夜叉尚在阳间时的名号:“嘿嘿,小弟弟,你是才化形不久,没去过几次人间,才不知道的吧?我们主上生前,可是差点统御整个人间之国的大君主,就是被人叫做织……六叶!主上生前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六叶嘲讽道:“五叶姐好笨!当然是织田信长啰!哎呦,咱们已经到了。”
小宗治跟着五叶六叶一同进了浴室,只见四壁画满了山水画,而正中放着个足够容下两人并躺的,盛满热水的大木盆,木盆周围摆满沐浴的用具,澡豆、沐盘、洗石及护肤的甲煎粉一应俱全。
又有一个大铜壶放在漆足凳上,里头也盛了热水,壶嘴处不停冒着蒸汽,扑到人脸上却有股花香味。
而那铜壶旁边,一只半人高,龟背鸟喙,身体遍生鳞片,四肢末端生了蹼的小妖怪正面对着他们站着,似乎等了很久。
“对不起呀,小河童,让你等久了。”六叶话语中有些歉意,它上前几步,分出一爪摸摸小河童光裸而凹陷如盘的头顶,而小河童才长大它的鸟嘴要表示抗议,六叶便转过身去,把怀中所抱衣服放在藤制衣笥中,又退了出去。
“小河童,这是我们主上带回来的美人,你可要伺候好了。”这一回是五叶说话,它也伸手摸了摸河童头顶,随后退了下去。
现在浴室中就只有竹中宗治与河童两个,小宗治安心解了衣服,又弯腰递到小河童手里,忽而心中生了好奇,于是也效仿两位狐狸女官,伸手在河童盘子样的头顶摸了一下。
意外的是温热柔软的触感,好像猫儿柔软的肚皮,引得小宗治又多按了几下。那小河童被摸了三回头顶,气得张大嘴,像乌鸦一样“啊啊”地叫了起来。
“哦?你在生气呀。”竹中宗治被小河童的反应逗乐了,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他转头向浴盆,一脚探入试了试水温,发现并不滚烫,便走到浴盆中坐下,请小河童服侍自己洗澡。
小河童青蛙一样滑溜溜又生蹼的手意外很灵活,不出一刻钟便将他身体抹得干干净净,待竹中宗治出了浴盆,它又为他打开衣笥,取来要换上的那套火焰纹衣服。
想不到织田信长在死后化作了夜叉,还当上了鬼中大王,却不知道他生前具体长什么样子。竹中宗治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看来师父教给自己的那道捉妖怪的符咒——缚魂帖,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他系好腰间衣结,又披上羽织,柔顺水滑的长发归拢于后,扎了个低马尾,俨然一个俊秀出挑的小武士形象——而他口中正默念缚魂的咒语,手上比了数下招式,看起来倒是会是,只是一上来就要捉夜叉这种大妖,他心里还是没底。
小河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便把脑袋凑过来看。
竹中宗治斜眼朝河童一瞧,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便将手指悄悄对准它的方向,飞快结了个印,一片雪白的人形小纸从他两手当中射出,才碰到河童的皮肤,就染上了它翠绿鳞片的颜色。
而那河童才觉不对,刚要张嘴叫出声,整个身子却像被抽去所有力气,又越缩越小,最终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被那张小小纸片彻底吸了进去。
“回!”竹中宗治将手指一曲,那翠绿的人形纸片便飞回自己手心,时不时还像青蛙似的蹦哒两下,似乎在表示不甘。
“小河童,等我捉了夜叉,”竹中宗治把两手捧起,朝那纸片说话,“我就把你放到郊外小河里——咱们要当河里的主人,才不给那夜叉当仆人呢——到时候你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怎么样?”
那翠绿纸人听了他话,便弯了弯头,表示同意,接着安稳停在竹中宗治手心,不动弹了。
大功告成。竹中宗治笑了一笑,把小纸人收进自己怀里。
而后他匆匆出门,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折回更衣室中,那两位狐狸女官正呆在那里,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上的毛。
见竹中宗治一人赶过来,五叶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宗治连忙开口解释道:“小河童带我走了一半路,见到旁边有水潭,就直接跳进去了。”
六叶翻了个白眼:“它就是改不了贪玩爱水的本性,所以只能做个伺候老爷搓澡的仆人!”
“唉,快领我去见老爷吧,”竹中宗治道,“老爷要我做小姓贴身侍奉,我想先和老爷熟悉一下,免得在大家面前因为礼节闹笑话。”
两位狐狸女官露出心领神会的笑,便领着少年朝夜叉会客的殿中走去。
“主上,我们把人带来啦!”狐狸女官一妖各开一边的门,把少年推到会客的茶室中,又拉上门离去。
那夜叉换了一身武官束带,黑色的底上纹了烈烈灼烧的赤红火焰,更像是从地域中冲出的恶鬼。而与它在檀木案对面相对而坐的,是个身材高瘦的人形妖怪。
那妖怪一身雪白昙花纹直衣,头戴斗笠,斗笠四围也垂下厚厚的白布,而白布上亦绣着昙花纹样,整个身体裹进一团诡异的雪白中,像一个怪异的雪人。
“这位是?”少年听到那雪人妖怪拖着长音问夜叉,那声音尖细,刺耳,听不出是男是女。
“我新得的小姓。”夜叉面目狰狞,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喂,小子,给无面先生奉茶来。”
竹中宗治点点头,便走到案前轻轻跪下,用柔和优雅的动作取过放在无面鬼前的雕花黑陶盏,将茶壶中清澈而色如琥珀的茶水缓缓倾入杯中,又放下茶壶,双手扣住黑陶盏的底,将茶盏亲手交接到无面鬼手里。
无面鬼点点头,接过茶盏端到自己脸的位置——那里也蒙了块厚实的白布——接着将头一低,令斗笠上蒙着的白布挡住自己的身体,在白布笼罩中啜饮起茶水。
“也给老爷倒一杯。”夜叉又发令道。
竹中宗治乖乖照做,而当他将茶盏端起,将递到夜叉手中时,那夜叉却伸手径直抢过竹中宗治手里的茶,举头一饮而尽。
“看来信长君的爱好还是没变,”无面鬼道,“就算变了夜叉,也要拐美少年来侍奉自己——这孩子是从京都捉来的吗?”
夜叉摇摇头,一下拉住少年的手,将少年拉到自己怀里,用爪子捏少年的脸给无面鬼看:“不不,这小子也是鬼。你看,他的脸皮是画出来的,不会痛。”
竹中宗治痛得要死,眉头紧皱,嘴里却附和起夜叉的话:“是的,不会痛。”
这该死的东西,等我把你捉住了,一定天天抽你的脸!竹中宗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