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因寒冷而围着竹中宗治凑成一团，酒吞手中幻化出几个木酒盏分给众人，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暖胃，又将一杯倒到竹中宗治酒盏里。

竹中宗治点点头表示感激，又裹紧身上羽织，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温乎乎的酒液滚进喉咙，烧得胸前暖暖的，而菅原道长又将他搂在怀里，一遍遍搓着他的小手，很快，他整个身子就暖了起来。

“雪女姐姐……能不能把雪先停了。”竹中宗治呆在菅原道长怀里，弱弱地问。

众人随竹中宗治的话，把视线落在雪女身上，而雪女仍是波澜不惊，淡淡回道：“这不是我下的雪，而是本来就在下雪。”

山猫妖抬头看天，发现已是早晨，便用卑微的语气开口解释道：“其实……那个宫殿是建在鬼界的，现在是白天，人界和鬼界的通道断开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人界……”

菅原道长点点头，继续问它：“不知道小猫你熟不熟悉人界此处的环境？”

山猫妖知道这是向新主人邀功的好机会，连忙点头数下，又拍了拍胸脯道：“在当传令官前，我也是这里的一方山大王呢——”

而后，他转头朝远处望了一望，又低头趴着地上，嗅了嗅四方雪地，接着抬起头来，笃定道：“喵！此处距京都城还有半天脚程，不过离一处温泉近些——我看小老爷冻得厉害，要不我们先去那里泡个温泉，暖暖身子？”

菅原道长搂着竹中宗治，含笑不语。酒吞揽过茨木的肩膀，眼睛亮了起来，茨木将眼神微微偏向竹中宗治，期待他的回答。而猫又想晃尾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尾巴，于是露出灰心丧气的表情。

竹中宗治发现众人都在等着他说话，脸色微微一红，而后抬起头答道：“那快带我们过去吧？”

山猫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因而在雪地里轻轻一跳，道一声“得令！”便走在前头，引众人向温泉方向赶去。

这温泉隐在层层山林之中的一小块空地间，理应是人迹罕至的，可那暖融融的温泉水池四壁却用规整的卵石垒起，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收拾整洁的木屋，显然是不久前才被使用过。

酒吞一见到温泉，便脱光衣服，随意将之丢在一边，又拉着茨木强行跳进水里；菅原道长慢条斯理地解开身上单衣，用脚试探一下泉水温度，便走到温泉水中坐下休息；而猫又因为尾巴受伤，只能掬起一捧温泉水洗洗脸，又陪着雪女去附近河边敲冰洞钓鱼去了。

竹中宗治看着温泉水中嘻笑打闹的酒吞茨木两妖，心中感到一阵轻松，便在云雾缭绕的温泉边合拢双腿，轻轻蹲下身子，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探入温泉水中点了一点，发现略微有些烫，又将手指拢回袖中，转头朝山猫妖发问：“这个地方，是你在人界的私宅吗？”

山猫妖转了转眼睛：“以前是。”

“以前？那现在是谁的地盘？”竹中宗治眼睛闪烁着好奇的神采。

“喵……现在的主人，正被您收在怀里呢……”山猫妖抖抖胡须，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竹中宗治嫣然一笑，将视线转回温泉之上，雪花纷纷扬扬落入温泉，因温差过大，很快化成水融进其中。他开始想象那夜叉裸着赤红而肌肉分明的身躯，整个泡在温泉中的滑稽样子，忽然笑出声来。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那着铠甲的赤色纸人，纸人瞧见少年白净的小脸，忽然又烧了起来，给竹中宗治的手心烫了一下。

“哎呦！”宗治痛得叫出声，手一个不稳，那纸人便从手掌间飞出，晃晃悠悠落到温泉水中，发出一阵噗噜噗噜的响。

宗治忙将身上羽织解开，丢在案上，赤身走进温泉水中捞纸人，而那纸人在裹在波浪中上下翻滚，一时间竟怎么也捞不到——最后还是菅原道长拍一拍少年的肩，将那吸了一肚子温泉水，有气无力瘫软在人手心的红纸人递到少年手里。

“唉……这夜叉好像挺不喜欢我，每次见了我都要烫我一下！”竹中宗治用手戳了戳被泡得发软的纸人，语气有些不快。

“是吗？让师父来教训他。”

菅原道长搂住少年的肩，令少年靠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将少年手中纸人捏起来反复翻看。

“我有个招，让他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烫你。”菅原道长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笑，将纸人缚在手心暗自念了道咒语，而后将纸人交还于少年手心里。

那纸人安稳躺在少年手中，表面却不复赤红颜色，而是转回纸本身的雪白，贴在皮肤上果然温温乎乎，一点也不烫。

少年看向师父，而菅原道长亦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现在，他已经变成一般鬼魂的样子了，我把这两道咒语教给你：你念第一句‘百鬼随行’，他就只能变回鬼魂的形态，乖乖听你的命令。等战斗的时候，再念第二句‘护法夜叉，听我号令’，他就能变成夜叉的样子上阵了。”

“变成鬼魂？他现在还是那副夜叉样子吗？”竹中宗治想到那夜叉凶神恶煞的脸，虽然它确实妖力高强，但一想到未来要与这妖怪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菅原道长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自然不是，他生前是什么样子，那鬼魂便是什么样子。”

竹中宗治笑出两颗小小虎牙，心里大为愉快，而想起那夜叉先前对自己的种种所为，他心头忽然像被打翻乱混的调味罐，又像有一只小猫在挠，越想心中越升腾出怪异的感觉——自己就这么放夜叉乖乖躺着？绝不可以！

于是他轻轻捻起纸人，将纸人对准温泉水念了道咒语，那纸人表面瞬间散发点点光斑，又瓦解不见，而面前的温泉水中凭空现出个一身赤色铠甲，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两条长腿敞着坐在地上的妖怪——这便是被水呛晕的织田信长了。

那闪着金光的头盔牢牢罩住信长的头顶，而又因为耷拉着脑袋，所以竹中宗治一点也瞧不见他的脸，这反而勾起宗治的好奇心，他轻轻划水至信长肩前，左手压住信长的肩，慢慢伸右手过去摸他的下巴，指尖轻触皮肤的那一瞬间，有些毛糙的感觉沿神经传达过来，竹中宗治猜想这大概是他的胡茬。

他心头微微一动，又将屁股超前挪了挪，脸凑近半寸，手中缓缓发力，将信长的下巴抬高，使头盔下那张脸如新娘揭了盖头，缓缓出现在他的眼前。

竹中宗治霎时气息一屏，瞪大双瞳。

菅原道长扭过头去看织田信长的脸，发现那男鬼外貌正值壮年，生得剑眉星目，乱发披头仍难掩其不凡气度，挺拔英伟的雄躯裹在金光闪闪的铠甲中，却不显笨重，而是为这八尺男儿平添一份豪迈之气。

而竹中宗治双脸微红，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突然不知道两只手要往那里搁，因而时而摸摸信长的脸，时而局促地搭在信长肩上，最后忽然两手放在信长头盔两边，替他取了头盔，又越过他的肩，将那头盔端端正正放在岸边。

织田信长，他的长相……真的和梦中抱住自己的武士如出一辙。

少年觉得很不自在，热热的温泉水撩人心头发痒，浑身酥软，他用力甩甩脑袋，逼自己不去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然后是胸甲……竹中宗治回忆着狐狸女官们替信长脱盔卸甲的动作，慢慢地将他束身的铠甲一件件接下来，又抱着他的腿，努力将他足上铁靴脱下，终于给信长脱得只剩贴身的火焰纹黑色里衬。

小宗治将手搁在里衬衣带上，忽然想起自己扑到怀里解夜叉衣带的样子，一时心神不宁，将衣带抓在手里绞来绞去。

而那男鬼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小宗治浑身一抖，想从信长怀里跳出去，男鬼却霸道地将手掌按在竹中宗治背上，险些把他的上半身都按进温泉水里。

“救命！他想淹死我！！”竹中宗治忽然感到很委屈，便转身朝师父求助。

而那男鬼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环住少年的腰，将少年按在他宽阔壮实的胸膛上，恶狠狠开口道：“你这小鬼先把老爷淹个半死，还不许老爷报复回来？！”

“师父！快教训他呀！唔唔……”竹中宗治欲哭无泪，细白的小腿在水中胡乱蹬了几下，还没说完话，就被织田信长将手指塞进去堵嘴。

他内心又气又恼，啊呜一口下去，咬得信长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将手从他口中拔出，两手紧紧抱住少年的腰，不准小宗治在温泉水里撒泼打滚。

“给老爷老实点，这是老爷的地盘！”织田信长满脸黑线。

“什么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少年回头，给信长的俊脸来了一巴掌，“你才该老实点！”

织田信长刚要发作，少年就对着他比缚魂帖的手势，拧起漂亮的脸警告道：“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收回纸人里，再把你在水里泡上一天一夜！”

这一回轮到织田信长回头求助菅原道长了：“大阴阳师！管管你的徒弟！”

菅原道长轻轻一笑，两手搭在温泉池边，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并不回应他们的话。

信长和宗治就这样在温泉水中闹了好一会儿，待山猫妖气喘吁吁从树林钻出来，为小宗治递上先前放在源家的外袍，竹中宗治才恋恋不舍地扒住温泉水池边，双臂一用力，便如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又回身坐在池边，一腿浸在暖融融的温泉里，另一腿则一下翘起，没规没矩地将脚踝搁在信长的肩上。

“喂！起来服侍老爷穿衣服！”竹中宗治仰面拿鼻孔对着那男鬼，恶趣味地学起信长先前说话的语气。

织田信长不说话，竹中宗治忽然觉得不够解气，便一手撑地，另一手朝织田信长勾勾手指，露出更耻高气扬的表情：“快来啊！服侍好了老爷，赏你个小姓当当！”

织田信长忽然面露坏笑，伸手握住少年脚踝，又朝前一掼，少年心中登时大惊，一时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在地上。

“你……你……”

“我来服侍老爷了，老爷怎么不起来？”

少年抬起头，看见信长雄健两臂撑在他腰间，用得意的表情打量着他气得通红的脸蛋。

而山猫妖看着新主人和旧主人相处融洽，便大了胆子，将衣服转递到信长手里，

信长一下黑了脸，虽也是撸起袖子，乖乖接过衣服，服侍少年穿上。但仍在束腰带时下手重了些，一下将少年腰身束成小小的一把，发泄心中的不满。

竹中宗治皱皱眉头，但想到威风八面的鬼王正给自己当仆人，服侍自己穿衣裳，心中的气便消了一半，还大发善心，假模假样地关心起信长的衣服来：“你的衣服那么湿，该怎么办？要陪你去鬼界宫殿里换一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