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衍也在静静倾听,那个被萧浩正悉心掩藏十几年的真相。
“你所推测出来的,早在多年前我便猜到了。那时,萧家还没有你。
你想的不错,我在和你一般大时,也曾苦苦寻找过绿洲之心。传说中,绿洲之心可以让干枯多年的大地片刻之间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萧氏多年困于大漠,年少的我渴望改变族人的困境,立志寻找到绿洲之心。
后来,我做了家主,依然没有放弃这个志向,却也始终遍寻不得。
一个偶然的意外,我看见了你,也明白了所谓绿洲之心的真相——绿洲之心,即是木灵之花。”
萧衍敏锐地捕捉到萧浩正话中的细节:“为什么是看到了我?父亲,难道我不是您的孩子吗?我是您领养的?”
萧浩正看萧衍一度难以接受的模样,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陷入沉默,等他稍微冷静一点,萧浩正翻出桌上的画,画迹陈旧,已有年岁。
画中景色与萧浩正赠予萧衍的很像,只是这一次,这一幅,没有参天胡桐,没有大片仙人掌,没有各色美丽的花,只有大片的留白,将视觉最中心的红色花朵衬得更加艳丽夺目。
“这幅画,是我的妻子所绘,她说,这是给你的礼物。”
萧衍不肯接画,“母亲”这个词陌生到哽咽都说不出口,更别提自己的身世似乎存疑。
他难以接受,倘若自己叫了十余年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那这份名为亲情的感情将依附于何处?天地之大,自己又将去往何方?经年累月,自己还能以什么面目与父亲相处?
萧浩正并不强迫他,将画卷起,置于桌上:“我为你绘画三百,常常希望你能聪明些,明白画中深意,却又希望你笨些,笨到一辈子都不懂才好。”
萧浩正看着萧衍的眼睛,叹口气,回身坐在床头。
只这一眼,萧衍感到无比的心慌,心慌到怯懦,那一个瞬间,他不想再纠结什么绿洲之心的真相,甚至不想去在乎族人的安危,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做父亲的孩子,一辈子。
可萧浩正并不知道他内心的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只是继续将他想要的真相解释给他:
“多年前,黑甲人突然出现在卦垒,将步行仙人掌的花朵尽数采下。那时护城胡桐刹那凋零,我忙于设下大阵,保护族人,完全抽不开身。
等我赶到时,仙人掌枯败不堪,只余下一株矮小脆弱的仙人掌,长在神树边,隐藏在众多高大的仙人掌丛中,花苞弱小,幸免于难。
我上前查看,红色的花瓣看似孱弱,却锋利无比,它割破我的手指,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抵挡外敌。而后便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枯萎殆尽,随风而去。
于是,我就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我看见了你——卦垒的绿洲之心、神木精灵。”
见萧衍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萧浩正继续解释到底:
“你躺在枯败的花苞中发抖,可怜可爱。
我将你带回。
你找了绿洲整整五年,现在,我来告诉你真相。
你,才是绿洲。”
像在梦里,像书中的孩童听老榕树下的故事,萧衍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能相信呢?
太假了吧。
这样荒谬的谎话,这样异想天开的故事。
萧衍略微迟钝地在心里回应着:我才几岁时爷爷给我讲这样的童话,我就不信了。
他讷讷开口:“父亲,您讲故事的能力,很差,很差……”
萧浩正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跟你讲故事。”
“不可能!爷爷说了,我是您和母亲所生,母亲因生我时难产,不久于人世,爷爷从来不骗我!”萧衍像抓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声嘶力竭的为自己辩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为什么我小的时候您那么讨厌我,从来不肯看我?爷爷不会骗我的!”
萧浩正看着情绪骤然激烈的萧衍,陷入一种极其复杂纠结的难过:“我的妻子身体孱弱,我怎么舍得她承受生育之痛?她不是因为难产而死,但确实是因为孕育你而死。”
萧衍不懂:“您在说什么?”
“因为经受危机,你尚未成熟就被迫降生,又因为黑甲人的追杀,你主动选择以成为人类的方式保护自己。
那时的泊杨太需要绿洲之心重建家园了,于是,我的妻子主动蕴养你,而我当时忙于安置族人,竟然不曾注意到她的异常,等我发现,她已经极度虚弱,无力回天。
我妻是因蕴养你成人耗尽气血神灵,而那时,我们正新婚燕尔,这才是我讨厌你的原因,不想见你,是因为每当见到你,我就痛恨自己竟然如此忽略了她,竟然让她承担魂飞魄散的痛苦。”
萧浩正起身,望着那曾经与妻子一同望过的明月,轻声喟叹道:
“她年少时常拉着我去求天地日月,赐我们来世再做夫妻,我笑她,这一世还未成婚,怎么已将我惦念到下一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如此迷信痴心?
相爱之人大多苦求来世啊,不成想,我如今日夜苦求,却是生生世世,都再不能见了。”
“我……”萧衍执拗着欺骗自己,不肯相信,“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这样呢?”
萧浩正倚在窗边,朝他招手。
萧衍麻木地过去。
“好孩子,伸手。”
萧衍此刻莫名流下泪,却没有丁点哭声,他不像往常一样了,能哭嚎得多大声就哭多大声,力求惹亲人心疼。
萧浩正扯住他的手,解下腰间匕首,在手心轻滑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萧衍活了十余年,头一次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血竟然是透明的。
“如果你能看到自己的心脏,你还会发现那不是一颗心脏,而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木灵之花,也就是你口中的,绿洲之心。”
萧浩正不顾萧衍抗拒的眼神,一一举证。
“每年隆冬你都有几日极为困乏,几乎整日昏睡,天气太冷了就生病。
衍者,从水从行,记得吗?我为你取名为衍,赠字碧华,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从水……从行,步行仙人掌。”萧衍摇摇头,还是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愿接受,“木灵之花,绿洲之心,萧……碧华。”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衍?”萧浩正想像往常一样拍拍肩膀安慰他,萧却衍受惊般地躲开。
他一步一步退后:“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也不是人。也是我,害死了你的妻子,我们只是仇人。”
他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跌跌撞撞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