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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另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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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快走!”
长刀上的血珠快速凝成线,随着起落挥舞“唰”一下溅落在苍茫大地上,豆大砂砾混着血色,在皎洁月光中折出道道艳丽朱红。
一士兵骂骂咧咧收起长刀,不耐烦地朝地上的尸首踢了几脚后,往宫婢生前叫嚷的地方冲去:“一个毛丫头跑不了多远的,给老子追!”
马蹄声声渐远,月满挂落枝头,烈火烧尽,只剩下一片散发着腥气恶臭的无名野尸。
一阵窸窣,一角的破水缸里突然爬出一个小孩。那小孩浑身湿漉漉的,黑黢黢的脸蛋已然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她抬手用衣袖抹了把脸,在月光下展露出的一道白肌勉强能辨出应是个女孩。
女孩跪地将掩埋在黄沙中只剩一角的旌旗高举过头顶,随后朝身前的尸山血海叩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黄沙一吹,瘦小的身子就跟着一颤,仿佛再多刮一阵儿,就能将她的魂魄彻底吹散。
她曾是西洛最为尊贵的扶荣公主,一朝兵变,她的父王被绞死悬挂城墙,母后不堪折辱悬梁自缢,年幼胞弟残留一命却被将被遣往他国为质,唯有她被乳娘带出宫藏匿在缸中,侥幸逃过一劫。
崔扶荣半撑起身子却还是红了眼眶,即便早已经历过一遍,泪珠滚了三滚终滑眶而落,溅起三两黄沙。
“女儿错了,女儿大错特错了。”
寒鸦万千,悲鸣不止,扑簌的幽暗压得她胸口一阵绞痛。
她快速抹干眼泪,一路南下,一步也不敢多耽搁。
甚至来不及细想明明已经被万箭穿心的自己,怎就一下子重回到十一年前。
回到她此生最为坎坷的初始点。
直至晨曦微露,霞光满天,远处袅袅炊烟升起,崔扶荣的脚步才敢放缓一些。
俊秀的脸蛋已然刮花,脚下的鞋子不知何时丢了一只,浑身破乱不堪活脱一个乞儿模样,但她顾不上此刻的狼狈,踉踉跄跄直朝农户门前扑去。
可她太累了。
她的腿脚仿佛被人钉在地底坠着千斤施以重刑,不过匍匐至门口便又一头栽倒在地,门前稀疏的篱笆斑影就倒映在她的脸上,一圈一圈遮住眼底粼粼波光。
寒意随着锥心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崔扶荣心底终有了一丝真切感,她抬头望着顷刻间层层叠叠的密云,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既有重来,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
*
“小姑娘,你终于醒了。”
崔扶荣警惕睁开眼,眼前只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约已年过三旬,面若银盘,衣着朴素,俨然一淳朴农妇。
她微微松开手,快速扫了一圈四周,见屋内陈设简朴这才暗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追兵。
崔扶荣半弯下身,朝妇人行了一礼。
“快起来快起来,在这乡下可没那些规矩,你现在的身体还虚着呢,快回炕上歇着。”妇人边说边将她扶回炕上。
“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山上了?”
她抬起眼,正见妇人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衣襟前,再一抬手,一抹熟悉的凉意瞬间唤醒了那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记忆。
她……
真的重生了。
手中的玉坠越握越紧,稚嫩的面容也越来越凝重,妇人见她迟迟不肯作答,又笑问道:“别怕,我不会伤你的,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妇人笑得极其慈善,崔扶荣却轻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正欲扯个幌子搪塞过去之际,只听窗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再一瞥院子,一高猛壮汉拎着只山鸡,大阔步朝屋内走来。
那山鸡许是才咽气,滴滴答答的血迹随着男人加快的脚步直滚了一路,血珠混着黄土凝成圆球又迅速浸染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斑斑点点的赭色花纹。
在日光下显得愈发扎眼。
“双喜他娘,你看我打回了什么好东西。”男人声音洪亮,宛若天雷滚滚,他进屋摘下毡帽,左脸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便显露了出来。
崔扶荣的脸刹那变得惨白。
上一世,她就是在北上逃亡途中被人拐入花楼,她依稀记得当初打晕她的那个男人的左脸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刀疤。若不是她被拐,她就不会被那个男人所救,更不会对他芳心暗许,步步坠入他们埋伏已久的陷阱中,最终落得个万箭穿心、背信弃义的下场。
可这次她明明已经刻意避开了北上,为何还会遇见刀疤男人,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还是会遇见……
一想到那个名字,她的指节直掐得泛白,涔涔冷汗顿时浸润额间。
身前的妇人只当她是认生,一把揽过她的肩,宽慰道:“小可怜吓着了吧,他这人说话就是嗓门大了些,别怕。”
妇人轻拍着她的后背将目光重新挪回到刀疤男人身上:“你们不是去夕州做活计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奶奶的别提了,要不是老李家那小子磨磨蹭蹭的,如今早该混进夕州了。眼下倒好西洛王被杀,城门一关,我们就只能原路返回,要不是半路逮了只山鸡,这冬月连个打牙祭的都没有。”
怀中身子一抖,妇人一脸不可置信:“西洛王被杀了?”
男人自顾斟了碗茶:“尸首就被挂在城墙外示众呢,还能有假不成。听闻如今宫内大乱,早已成一片血海,王后自缢,公主下落不明,要不是戚王及时求和,那扶生世子怕是早就死在乱贼刀下,哪还有有命去东篱为质。”
“这群人怎就如此狠心,可怜那孩子才失了爹娘,就要身处他乡忍受非人待遇。”
“有什么可可怜的,西洛和东篱本相安无事多年,若非他西洛王存了违约之心在先,三州岂会反叛,而东篱又何必下如此死手!依我看死了也好,他活着的时候我们这些游民散兵没跟着沾半点光,反倒是那些皇亲贵胄一生顺遂哪受过什么人间疾苦,此番多历练历练也算是他们的福报了。”
男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后又啐了两口茶沫,骂骂咧咧道:“呸!这种脏水你还留着做什么!”
“家中哪还有闲钱买茶叶,你且将就着喝吧。”
“之前老张头送来的茶叶呢?”
妇人一听这话陡然变了脸:“你休想打那浑主意,老张头找那户人家都五十多了,他们隔三差五送的东西来你还不明白他们安的事什么心吗,双喜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忍心这么将闺女卖了!”
“放你娘的狗屁,眼下能够进大户人家做小,吃穿不愁就已是她的福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要是你自己肚子争气,何苦生个赔钱丫头!”
“你不是娘生娘养的,放下饭碗就开始骂娘!”
“反了你了,我看你这是多日不挨收拾就忘了记性!”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看谁稀得入你这破庙,嫁给你这穷光蛋倒八辈子血霉!”
“你这泼妇真以为我今日不敢动手!”
“……”
男人和妇人吵得不可开交,崔扶荣默不作声听着耳边不断的秽语,目光却死死落在男人身上,而身前的男人似乎也觉出某种异样,他转过身的刹那,正与崔扶荣的视线撞了正着。
“哪来的野孩子?”
等到崔扶荣回过神想挪开目光之际,男人已经摔破茶碗朝她步步靠拢过来。
他每逼近一步,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那脂粉香气堆,回到那间满是虫鼠的阴冷柴房……
见她抖得厉害,妇人抢先答道:“今早在门口捡的,估计是受了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了。”
“捡的?”
男人一脸狐疑,待仔细端量了一番后,凌冽的目光突然就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