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此刻面前这张小脸还残留着道道刮痕,却怎么都掩不住青山眉黛间的娟秀,小小年纪就出落如此,不出三年五载定是个出挑美人,而这样的美人在春香坊里可是最值钱的。
男人眼睛直眯成一条线,嘴角瞬间堆满褶子:“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蹲下身将粗粝的手指直抵在她下颌上,遏制住她抖动的双颊:“说几句话给爷听听。”
“说话!”
“呸,真晦气,竟是个哑巴!”
哑巴可是做不了头牌的,瞬失摇钱树的男人气咧咧坐在椅子上怒骂道:“还不快滚下来,真当自己是千金之躯,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富贵命数。”
他偏过头转向妇人,不耐烦道:“一会就把她送到老张头那。”
老张头是附近有名的无赖,卖妻拐女的勾当一样也不少干,妇人一听就知自家男人起了什么邪念,直将崔扶荣往身后掩。
“她还病着呢,怎能发卖了,回头要是她爹娘再找上门来,该怎么交代啊。”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谁家还有精力找孩子,再说,她这副鬼模样爹娘在不在世都不知道,我看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陡然眼底一抹绿意闪过,男人一把推开妇人,伸手揪住玉坠。
崔扶荣一惊,脖间已是一片火辣,可奈何力量悬殊,男人不过推搡了两下,那玉坠便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男人一脸春风得意,居高临下把玩着手中玉坠,轻蔑道:“呸,不自量力的狗东西,瞪什么瞪,再瞪就把你的眼珠抠下来喂狼!”
本就苍白的嘴唇被咬得泛起青色,她握紧双拳,指尖不觉在掌心掐出两道红印。
“你瞧瞧你好心救了她一命,她连这点小玩意都不舍得松口,这样的白眼狼断然不能留下。你要是还想让双喜找个好人家,就别坏老子的好事!”
一提起双喜,妇人的脚步明显有些退缩,吞吐道:“可她……”
妇人两难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踢里哐啷的砸门声。
“开门!”
“催催催催命呢!”
男人高声一吼,谁知外面的声响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剧烈。
“不好!”男人惊呼一声,立即弹跳起身:“是官兵,快把她藏到后院去!”
*
崔扶荣躲在垛干稻草下紧紧握住妇人的手。
一双乌漆如墨的眼眸映着盈盈水色,不过一瞬,那澄澈的瞳仁下便似倒出另一个少女的幻影,一想到双喜,妇人还是心一横直接甩掉她的手。
“你走吧,你留在只会害了我们,就算你福大命大侥幸逃脱追查,也逃不过被发卖的命运,如此还不如趁机逃走一搏。”
“这院子的左侧有个狗洞,你钻出去后沿着最西边的河沿走,不过百米便有一条山路,那条山路崎岖险阻,除了守灵人外不会有人追过去的。你要是命大自能活着走出去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
天色渐沉,薄雾四起,风一打枝叶就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饥寒交迫间,崔扶荣的步伐越来越迟缓,划在地面上只剩下沉闷的响声。可她依旧不敢停,她怕一停,就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裹紧身上的单衣,步履蹒跚朝林深处继续走去。
朦胧间,远处似有处灯火忽明忽暗,随后火光忽地一闪,周遭就又陷入一片死寂。
风停了。
身前阵阵滋啦滋啦的响声越靠越近,零星的火光再次燃起,崔扶荣突想起妇人的话,心中瞬时打起了鼓。
她蹲下身,握紧了手中的枝杈。
可没等她细细追寻火光的来源,一道明晃晃的刀疤就直逼眼前,那扭曲的疤痕仿若瞬间化为一条巨蟒猛地朝她扑过来,盘绕在她脖颈间,誓要吮允干净她的最后一丝气焰。
“放开我!”
她惊叫一声直往后退,却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扼住咽喉。
男人用力向上一提,身前稚嫩的小脸顿时由红变白再变青,恰如枯蝶摇曳半空,不见任何生机。
“原来不是个哑巴,哈哈哈……”
男人大笑一声松了手,崔扶荣便被狠狠砸向地面,她捂住胸口,只觉五脏六腑也要跟着颤出来。
“你这小丫头当真来历不小,竟把官兵都惹来了。”男人蹲下身,一脸戏谑揪住她的衣襟:“可就算你出身显贵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有命逃出这深山老林吗?”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盘旋在上空引人发瘆。
崔扶荣双手别到身后,一双微颤的瞳眸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猩红,但很快那双眼盈满的泪珠就遮住了那抹猩红:“求求你放过我吧,日后我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她本就生得极美,泪眼婆娑的柔弱无骨任谁瞧了也得心生几分怜悯。
男人松了下力道,语气也软和了许多:“恩情?这种东西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不过,爷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等到了春香坊,什么富庶人家不任由你挑选,到时候凭你的姿色被抬个姨娘也不是件难事,往后便就又可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说这样的绝佳机会,是不是该好好把握……”
男人的后半段还没说完,崔扶荣就趁机卯着劲、发着狠,抓起身后的树枝,就朝那颗脆弱的球体发出猛烈的攻击。
或许男人也没有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么迅速的反抗,一时间直捂住左眼哀嚎道:“啊,我的眼!”
他大掌一挥,她整个人又重重摔倒在地。
崔扶荣艰难撑起身,高举起手中的枯枝,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染红了她的指尖,很快那抹朱红便转过指尖渗过指缝,与胳膊上未能结痂的伤口融为一体。
薄唇微颤了几下过后,苍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崔扶荣忽地就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混着男人痛苦的低吟在冷风寂寂中,听着愈发令人胆寒。她踉跄站起身,朦胧月色便将瘦弱的身躯又镀上一轮孤寂的惨白。
前世她与人为善却落个人尽可欺的地步,殊不知一朝‘成魔’竟是这等畅快滋味。
她歪头看向男人,轻启薄唇:“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男人的后脊不自主地起了一层冷颤,但一想到对面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男人还是快速回过神直接朝她扑了过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爷今日就送你归西!”
崔扶荣没有躲,她知晓她是躲不过的,或许她早该死在十一年前,这本应是她逃不过的宿命。
她站在原处紧闭上了双眼。
耳畔的风啸越来越急,就在男人的巴掌要落下之际,她还是蓦然睁开了双眼。
凭什么这就该是她的宿命!
不,她不认命!
“啊!”
混沌思绪的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混着眼前凄厉的惨叫声,就将滚烫的液体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上,不等她反击,她身前的衣襟已落下串串鲜红烙印。
只见面前的男人双目怒瞪,大张着嘴直挺挺朝后仰去,而他的胸口处还赫然插着一杆银枪。
“姑娘,你没事吧。”
少年清脆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崔扶荣猛然回过头。
剑眉凤目,身躯凛凛,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好一个惨绿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