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侞卿上马车之际,沈万安正倚靠在一边小憩。月色朦胧,透过两侧的窗棂暂时落在他掌心所持的一精巧鎏金手炉上,将其表错综攀绕的蟠龙纹也增染了几分暖意,可他的脸却依旧冷得让人望而生畏。
侞卿坐了进去,周遭的一股冷气也随着开合的帷幔一并闯入。
沈万安眉心微蹙:“今日这般大废周折,就为了引我来看你的善心义举?”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侞卿一笑,却没有矢口否认。
她惯来不喜小厨房的药膳是不假,但正如他所说,若强行逼自己吞咽也不是一件难事,自然犯不着绕这么一圈,大张声势溜去醉玉斋打牙祭。
除了引出那神秘男子外,她还需引出沈万安。
本想将其余幼童转至他州,但除京都外各州皆不太平,转移之事只能暂且耽搁。日子一日比一日寒,庙里的孩童也一日比一日多,虽由桃心她们又多送来了些被褥、棉衣暂可避寒,但这么多孩童聚集在此处,早晚有一日会引来官兵的注意。
若碰上个心善的主,暂可去棚户区领一碗粥,可若碰上那险恶的,就算苟全性命,怕是也要沦为他人玩物,任人欺辱。更何况她不可能永久留在京都护着他们,在此之前她必须要为他们寻得一个新的去处。
车辙滚滚而动,似碾在冰面,时不时传来滋滋的响声,她侧眸望向沈万安,低声道:“大人明明知道我并无他意。”
沈万安冷笑了一声。
若无他意,何至于将他引来这庙中,她这分明是想用他的恻隐之心、他的悲痛过往为他们寻得一处庇所。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生悲悯收留他们。”
侞卿附和点点头,沈万安确实并非良善,想要让他出面自然是难于登天,可如今听他一拒绝,她意外品出了一丝可能。
“妾身至今还未曾开口过一句,大人怎知妾身会央求你留下他们?”
沈万安微怔,自觉多嘴将自己绕了进去,遂又板了板脸,严肃道:“我只是提前猜出你心中所想,我劝你还是收起你心底的那些小算盘,我的耐心总归是有限度的。”
这话不假,沈万安惯来厌恶被人算计的感觉,这般上赶总归是会让他有所折面,只会适得其反。
“哦。”
侞卿应了一声,自缩到一角。
本就一夜未眠,眼下夜色渐深,她也多了三分困倦,倚靠在车体便浅浅睡了过去。
沈万安听人良久都没有声响,索性直接睁开眼,待见身旁之人酣睡得正香甜时,无由一股怒火中烧。费尽心力要为他们寻处庇所的是她,他一时不应是不假,但竟连一句多余的软话也没有?
这像是个求人办事的态度?
沈万安愤愤坐直身,手中的鎏金手炉就随着摇晃发出叮当的响声,然不等他发作,只听耳畔传来一阵呓语。
“别动。”
才坐直身的沈万安僵在原处,她的下一句也紧接而至。
“好吵。”
随后一双手就落在他面前的鎏金手炉上。
沈万安脸上的愠色越来越重。
“好暖和。”
可眼前紧皱的眉头在这声嘤咛下渐渐舒展开三分,将她娟秀面庞间那抹天生的疏离感也连带着削弱了几分,轻颤的长睫慢慢停止了颤抖,一切都变得安寂下来。
沈万安面色暂缓。
见惯了她的阿谀奉承,见惯了她的伶牙俐齿,这般安静柔和可不是她的一贯做派,可他的目光还是不知不觉间就落在她始终都解不开的眉弯处。
若她没有经历那些,她的眉弯是否还会终日不解?
心底的疑问一出,他不觉也吃了一惊,普天之下被命运所捉弄之人比比皆是,他为何会对她心生出一丝悲悯?
是孤立无援的无奈,还是感同身受的可怜?
可他本不是悲天悯人之徒……
沈万安只觉掌心一烫,蓦然就抽回手,眼前之人闷哼了两声却也还是重新瑟缩回一角。
瞧着那紧锁不解的两缕柳眉,他还是鬼使神差弯下身,将身前的手炉塞在她手中。
许是重得了一丝温暖,她的嘴角微起了一抹弧度。虽然仅仅只有一瞬,但他似乎还是能够脑补出来她那个笑容会是多么的璀璨。
璀璨到如泡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