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卿不用回眸也知晓那声音究竟出自何处,只是她才坐了没有半炷香的时间,怎么人又跟了出来?
这烟熏火燎之地,可不像是他能待的地方。
侞卿微微转过身:“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怎么出来了?”
“天寒地冻你尚且能出来,我又有何不可?”
不等沈万安话落,寻安早已搬来一把禅椅,又在他落座之际,利落卷起一边鹤氅,迅速递上手炉,一套动作几乎行云流水,就连明露看了也得称赞一声妥帖。
沈万安坐稳身轻摆了摆手,寻安立即心领神会退至一侧,不忘朝还在观望的桃心与桃姜递了个眼色。待至众人屏气凝神转过身,侞卿只觉亭外的风雪也跟着停止了肆虐,乖顺垂直而落,在他身后自连成一串串白珠。
她似乎对于他不留情面的反问早已习以为常,只淡淡应了一声“自然可以”便坐回原处。
本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亭内,如今似罩了铁罩,只剩下那花口铁铛上滋滋作响的鹿肉。
桃姜和桃心憋得实在难受,抖动的眉眼时不时扫来扫去,自做着一些两人才懂的暗号。离清与寻安则时时翻动着鹿肉,明露在旁轻扇着团扇,火焰噼啪飞蹿之际,三双耳朵微微竖起,似还在留意着一侧的风吹草动。
侞卿在后早已将众人的千姿百态尽收眼底,再一抬眼,却见自己的观望,又何尝不是落入黄雀之眼。
她正欲垂眸装作未曾发觉,谁知沈万安警醒般地轻咳了两声,她硬着头皮抬起眼,两道目光终再次相汇。
沈万安面色平静,但一侧微挑的眉梢似乎还在芥蒂着方才那个未有回复的问题。
侞卿见这是躲不过,沉吟片刻还是坦然道:“并无他意,只是一时思乡心切。”
她不曾挑明何物,但沈万安知晓她所回答的是他的第一个问题。虽然他不甚满意这个回复,但思乡心切,触景生情,倒也算是个实诚的回答。
沈万安一笑,沉声道:“你这私心倒是愈发没规矩了。”
他嘴上虽是嗔怪,但侞卿明白他能平和说出此话绝非真心嫌恶,如若她方才再编出些个天花乱坠的搪塞之词,反倒是让他生疑。
侞卿摸清规律,索性继续说道:“妾身也是凡人,自有七情六欲,凡有情有欲又何以真正作壁上观?”
“照你所言,这普天之下竟无一六根清净,普心诚法之人,那这庙宇青瓦万千,岂不是皆在拿腔作势?”
沈万安毕竟在朝堂上与群臣斡旋多言,短短几句便将归责落在她身上,侞卿可不愿陷入他诡辩自证的圈套里浪费口舌,故作惶恐之态:“妾身只言自身,从未非议他人,大人这顶大帽妾身着实背负不起。”
沈万安见她面露惶惶之色,自知这又是她推辞的把戏,正欲驳斥几句诱人主动入瓮,但下一瞬一见眼前之人目光早已投向那滋滋乱响的鹿肉时,却也将所有的发难尽数咽下。
“你这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倒是被几块鹿肉给勾没了。”沈万安失了辩论的先机,不禁心中浮出一丝无趣,但望向她那一瞬不瞬的灼灼目光,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只见过她对药膳的避之若浼,未曾见过她对一块肉的如饥似渴。
倒是稀奇。
侞卿感知到身侧的目光,站起身低叹道:“民以食为天,而一口佳肴,足以慰风尘。”
那憋了许久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七嘴八舌将烤好的鹿肉一股脑儿端到二人面前。
“姨娘先吃这块。”
“姨娘莫动,让奴婢来斟酒。”
侞卿才站起来的身,在众人的围簇下又重新坐了回去,沈万安抬眸,笑道:“怎么,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坐?”
或许是他这声笑实在是不带任何怒气,听起来竟然有一丝丝的诡异,众人连颤了两个激灵,一并迅速回过头去。
被戳中心思的侞卿进退两难,只得重新坐回原处,切齿道:“怎么会呢,能与大人赏雪品酒食肉,那可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分,怎会不愿呢。”她说罢自吃了一盏酒。
沈万安瞧出了她的不悦,却还是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态,自抿了一口酒:“就算是急切也用不着吃得如此急,如今天色尚早。”他说罢又瞧了茫茫雪地。
一声天色尚早,让身前不明所以的众人悄然红了双颊,桃心和桃姜正欲转身一探究竟,却被明露一左一右相制止。
一样面颊温热的,还有就坐在沈万安对面的侞卿,一想到清晨时的春景沟壑,脑海倏地一下浮出她醉态要去拔他玉簪的场景。
她一怔,那些个完整戏弄他的场景恰历历在目,确实是她率先抱在他腰肢,然后着偏要去扯那玉簪。
断片的记忆如冰峰悄然露出一角破绽,接踵而至的红晕便在她双颊间瞬时绽开,灿若芙蕖。
她昨晚真的调戏了沈万安!
她一惊,手中才添的一盏酒,一半都落在石桌前。酒水粼粼,侧目而视,还倒映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下意识向后一躲,可谁知沈万安早已凑上前,见她的双臂困于原处。
她抬眼正迎上他不加掩饰的戏谑目光:“可是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