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盯着面前的画作只觉有些陌生,再一瞥身后那么片干透的黑压压墨迹,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怎会从他的画中品出一丝生机?
这显然不是自家大人的风格。
隋遇惊诧之余,只见沈万安已然更换了小号紫毫,指节转至林深处,寥寥几笔便将一只麋鹿的轮廓跃然纸上。
“大人的画技愈发纯熟了,简直活灵活现。”隋遇附和称赞一声。
沈万安的手却停在半空,迟迟未能下笔增添五官。
那纸间的麋鹿慢慢氤氲成墨色,将鹿的面部与身体融为一体,孤零零的一片黑,平白多了几分凄凉感。
虽昔有‘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的词句,但这意境终究与他的处境大不相同,隋遇愈瞧愈发不解,但转念一想,他若是不画定然有他的深意,遂也不再多问,拎起食盒就要往外走。
“慢着。”
身后冷不丁起了一声阻拦,不觉唬了隋遇一跳,他转过身,只见沈万安已然放下画笔,目光就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
隋遇上前解释道:“这面早已坨了,属下这就去让侞姨娘再做一份。”
“不必,呈上来。”
“只是一份面而已,废不了她多少时间的……”隋遇试图说服,但见让人的目光未移,只得将食盒递了过去。
本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热面,表面沉淀出的一片白花花的油脂,随着汤汁的消失,隐隐约约散出一丝刺鼻的气味,愈发像是铺了一层韶脑。
沈万安随意拨动了两下,又将银筷原封不动放下,低问道:“这面为她亲手所做?”
“对啊。”见沈万安面色微沉,隋遇只当他是嫌这面冷了,暗自嚷了一声都说了重做重做的,但一想到那面本来的香气,还是好心多解释了一嘴。
“刚出锅的时候还是香得很,或许是这舶上茴香放凉就是带有点韶脑的味道吧。”隋遇边说边将食盒重新盖上。
“舶上茴香?”沈万安眼眸微动:“哪来的舶上茴香?”
“就是昨日袁大人送来的几味香料啊,侞姨娘知道大人喜好新鲜之物,特差人提前煨上,就等着给大人一个惊喜。”隋遇讨好性回道,谁知沈万安的脸色依旧阴沉。
“虽说大人不喜沾荤腥,但这面终归是侞姨娘的一片心意,大人就莫要怪责……”然不等隋遇说完,沈万安便重新抬起手,隋遇不明所示将手覆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打开。”沈万安沉声道。
隋遇不满嘟囔了几声“大人您也不说清楚”,便再次将那碗面取出。银筷细挑几下,一枚尖锐的花蕊状异物便挑在那画纸上。
不用沈万安出声,隋遇凑上前立即抢答道:“想来就是那舶上茴香吧,不仅香味奇异,长得也奇形怪状的,这么多个尖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花晒成了干,瞧着明晃晃的。”
隋遇话音刚落,脑门便轻挨了一下。
他有些委屈抬头,却听沈万安缓缓道:“那舶上茴香乃南川最新贡品,岂是袁家能够寻来的,再说那舶上茴香通常七至十个角,八角为多,果实外露。”
隋遇闻言又细细瞧一番,惊呼道:“可此物的尖角远超十个,果实也不曾外露,这不是舶上茴香!”
“此为莽草,食之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抽搐至亡。”沈万安向后退了一寸。
“那袁家小儿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戏耍到大人头上,属下这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隋遇气冲冲提剑就要往外走,却被沈万安再次拦住。
“量他也没那胆子,这胆大包天之人怕是另有其人。”
沈万安的声音本来就低,再一拖长,隋遇猛地连打了几个寒颤,他不由想起方才在亭下乖顺的侞卿,自顾喃喃道:“不是袁家小儿,那就只有她了,怪不得她会主动与靖王提及那舶上茴香……”
随遇瞬间缓过神来,面色愤然:“我只当她是知晓大人生辰才亲自下厨,谁知她竟然包藏祸心,竟欲对大人下毒。此女如此恩将仇报,心思何其歹毒!遭了,她说那一半香料还留给寻安他们炙烤,只怕是他们早已遭遇不测……这个毒妇!”
随遇一时哽咽,利剑登时出鞘,然不等他转出屋,只听那珠帘相撞间,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妾身竟不知只是为大人做了一碗长寿面,就得再担上个毒妇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