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问心堂”的回廊，比听风阁其他地方更加幽深、寂静。两侧墙壁是冰冷的、严丝合缝的黑色岩石，没有任何装饰，连光线都仿佛被这压抑的材质吸收了一般，显得格外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檀香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奇异气味，闻之令人心神不宁。

凛（烬）跟在张文吏身后，步伐沉稳，面色平静，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问心”毫无惧意。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已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问心堂”，玄天司内部令人闻之色变的所在。据说这里并非依靠严刑逼供，而是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秘术、药物甚至烬毒造物，来探查人心深处的秘密，辨别言语的真伪。无数心怀鬼胎或被诬陷的玄天司成员，都曾在这里彻底崩溃，或者……永远消失。

沈仲在这个时候让她来这里，目的绝不简单。是例行的入职审查？是针对她发现残图的试探？还是……与穆雍案本身有关？

张文吏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样子，在问心堂厚重的黑色石门前停下脚步，对守在门口的两名同样面无表情、气息内敛的黑衣卫士低语了几句，递过一块令牌。

卫士仔细核验后，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伸手按在石门中心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上，注入了一丝微弱的能量。

“嘎吱——”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同样幽暗、空旷的空间。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多种草药和某种奇异能量波动的气息扑面而来。

“凛姑娘，请进吧。里面自有人接待。”张文吏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踏入一步的意思。

凛的目光扫过张文吏平静无波的脸，没有多问，迈步走进了问心堂。在她踏入的瞬间，身后的石门便轰然关闭，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内是一个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圆形石室。墙壁同样是光滑的黑色岩石，没有任何窗户，只有穹顶中心悬挂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特晶石，照亮了整个空间。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造型古朴的黑色石椅，椅子的扶手和靠背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符文。石椅前方不远处，则是一张同样材质的长条石桌，桌后坐着三个人。

居中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星纹长袍的老者。他面容清癯，双目紧闭，仿佛已经入定，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渊渟岳峙般深不可测的气息。凛能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烬毒力量极为庞大，但又控制得异常精纯、内敛，显然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前辈。

老者左侧，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脸上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中年男子。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的坐姿笔挺如枪，双手放在膝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冰冷、锐利的军人铁血气息。凛猜测，他很可能是幽影卫的高阶成员，甚至是统领级别的人物。

而在老者右侧，则坐着一个出乎凛意料的人——主事沈仲。他依旧是那身月白色常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只是来旁听一般。但他坐在这里，本身就传递出一种不同寻常的信号。

“凛，见过诸位大人。”凛微微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将他们的特征和气息牢牢记在心里。

“坐。”居中的紫袍老者并未睁眼，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凛依言坐在了那张铭刻着符文的黑色石椅上。坐下的瞬间，她立刻感觉到一股奇特的能量波动从椅子上传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般，试图渗透她的身体，窥探她的意识。同时，空气中那奇异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了。

果然，这椅子和香气，都是问心秘术的一部分。

凛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暗中运转起一丝极其微弱、与镇魂玉残余力量融合后的烬毒，在体内构建起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屏障，同时放空思绪，维持着“凛”这个身份应有的状态——略带紧张，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来自荒原的坚韧和警惕。

“凛，来自北境霜落集，由古越长老举荐，意欲加入幽影卫。”戴着银色面具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来历和举荐，我们已经核查过。但按照规矩，凡欲加入幽影卫者，无论内外，皆需通过‘问心’一关，以确保忠诚无疑。”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凛的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现在，放松心神，不要抵抗。我们会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如实回答。”

来了。

凛调整了一下呼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银面男子没有再说话，居中的紫袍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苍老而睿智的眼睛！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又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当他的目光落在凛身上时，凛感觉自己体内的精神屏障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好强的精神力！这位老者，恐怕不仅修为高深，在精神秘术上的造诣更是深不可测！

“第一个问题，”老者的声音平缓而悠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直接在凛的灵魂深处响起，“你为何要加入玄天司？加入幽影卫？”

这个问题很基础，但也最考验回答者的真实动机。

凛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随即眼神变得坚定，用带着北地口音的、略显生涩的语调回答：“古越长老救了我的命，教我道理，给我指引。他说，玄天司维持烬墟秩序，是世间仅存的光明。他说，以我的本事，加入玄天司，惩恶扬善，才能不负此生。长老临终遗愿，凛……不敢不从。至于幽影卫……长老说，那里需要能辨识黑暗、追踪罪恶的人。”

她的回答，将动机归结于报恩、遵从遗愿以及朴素的正义感，完全符合一个被“洗脑”的山野孤女形象。同时，她也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野心或个人欲望的回答。

老者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石椅上的符文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一旁的沈仲嘴角微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而那位银面男子，则依旧不动如山，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二个问题，”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之前从未接触过玄天司内部事务，对幽影卫的职责亦不甚了解。若让你现在去调查一位身份尊贵、德高望重的长老的死因，你会如何着手？”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不仅是在考察她的能力，更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和……野心！直接说查案方法？可能会暴露超出身份的专业素养。说自己不懂？又显得无能。

凛再次沉默了片刻，眉头微蹙，仿佛在认真思考一个难题。

“凛……凛愚钝，不懂查案的规矩。”她先是示弱，符合身份，“但……长老教过我，追踪猎物，要先了解猎物的习性、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以及……它的敌人。”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老者，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执拗：“所以，如果要查那位长老的死因，我会先去看他住过的地方，翻看他留下的东西，问问他身边的人他最近见过谁、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还有……我会想知道，谁最不希望他还活着。”

这番回答，看似朴实无华，是用追踪猎物的逻辑来类比查案，符合“凛”的背景。但实际上，却点出了查案的几个关键要素：现场勘查、遗物分析、关系排查、动机分析。既展现了她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潜力，又没有逾越“新人”的界限。

老者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