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一锤定音,陈舜球无话可说,唯唯诺诺应声,挂线,回过神来,已经忘了自己走到哪里。
树木掩映下,黑黢黢街道边上一家便利店亮着光,口干舌燥,他推门走了进去。
欢快门铃响起,柜台后有人说着千篇一律的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这个钟点值班的不外乎工读生,他眼也不抬,盯着热食柜,忽然觉得挂满水蒸气的玻璃后面那个糯米鸡份外诱人。
“你好,要一份糯米鸡。”
柜台后面的工读生动作很快,打开柜门将他要的东西放进塑料小框里。
“好的,需要打包吗?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
嗓音意外地好听,陈舜球不由得往声源看去,就看到一张过分俊秀的脸。
娱乐圈不乏好看的脸,却少有含情的眼,看着你,无声仿有声。
他愣了一下,即使平日工作见惯各路明星,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学生外形条件十分出众,并且脑里已经闪过许多念头。
甚至开始脑补,在地铁站通道两边挂上对方拍摄的曼秀雷敦防晒霜广告,该会有多养眼。
“先生?”
糯米鸡就在眼前,原本觉得诱人的香味却反而变得腻味,陈舜球脸色古怪,顾不上应答,条件反射般往店门外冲。
“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吐了。”骆应雯揶揄一笑,“这事你能讲到退休。”
陈舜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那晚上啤酒喝多了,真的。”
那时候骆应雯二十出头,白净瘦削,个子比一般香港男生还要高,穿着长袖T恤,袖口挽到肘弯处,看起来清爽又斯文。
常常值夜班,像陈舜球这种醉鬼他见得多了,反正晚上没什么客人,于是抽几张纸巾出去,递到已经吐完的人嘴边。
陈舜球心里觉得抱歉,擦了擦嘴扶着树干直起腰,就对上骆应雯的眼,那张脸看不出情绪,虽然好心帮了自己,却并不热络。
“幸好你没有吐在店里呢,不然我要扣人工的——吐完有没有觉得好点,想漱口的话不如看看柜台旁边,依云特价哦。”
陈舜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当时我以为你是中环上班的,总不能给你推荐屈臣氏吧,多掉价啊,谁去happy hour穿一身西装……话说回来,你年轻的时候还真装模作样。”
店里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侍应正忙着,噼噼啪啪四样丢在小小方桌上,两个人四只手默契地交换。
骆应雯刚刚熬了通宵,接过陈舜球递过来的热柠水,将误放到自己跟前的热奶茶还回去。
“那天我还没正式转做经理人,坐办公室穿西装很正常嘛。倒是带了你这些年,早就不讲究了。”
实在是饿,陈舜球夹了一大箸炒面送进嘴里,“现在养着老婆女儿,我只希望你大红大紫,鸡犬升天。我女儿要上小学了,老婆天天发愁学校叩门*的事,反正样样都要钱。”
骆应雯好奇:“晴晴都这么大了?想读哪所学校?”
陈舜球说:“怎么,你有好介绍啊?”
“嘿,”骆应雯笑了,“我小时候还住过圣基道儿童院,你指望我有好的能推荐给你?”
虽然带了骆应雯好些年头,陈舜球对对方私事依旧不甚了解,两个人虽然比普通工作关系要好,但也没交心到这个地步。
城市人边界感重,他没说,自己也就没想过问。
沉默不过几分钟,骆应雯又开口:“所以我说要拿下林孝贤下部电影的主角啊。”
也是有默契在的,不想话题一直死气沉沉,陈舜球于是呛他:“你以为街市买菜呢大哥!哦,我不如打听一下他常常在哪出没,故意拿杯咖啡在街角撞上泼他一身,说不定他会觉得我好自然好不做作,好不好呀?”
骆应雯佯装愠怒,拍台拍凳:“那你说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去地盘*扎铁,沦落到接劳工处的公益广告,演一下职安剧场教人怎么安全使用电钻是吗?”
“……唉,我问过老板,林孝贤好几年没出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行事风格,分镜都要画十几版,一个镜头磨两个月。依我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冲奖的,金像奖起码包揽好几个席位,更别说康城*,跟着走一转红毯都值了。”
骆应雯听他这么说,斗嘴兴致消失无踪,只拿着吸管,几乎将杯底的柠檬戳烂。
沉吟片刻,他说:“话也不是这么说,你看我不也演了《念念》。”
《念念》是一部本土小成本制作电影,预算有限,要不是那位新人导演拿了浪潮电影基金资助,也不一定有钱开拍。
拿了援助金,自然应该聚焦一些服务社会的题材。
故事便讲述公屋出身的男主角和原生家庭的纠缠,从出走的瞬间开始讲起,回溯小时候的种种,两条时间线交织,最后定格在男主角迷惘地看着海边的画面,据说这段结尾还致敬了杜鲁福*的电影。
不可否认,骆应雯的确有表演天赋。
但是对于一个资历尚浅的演员来说,凭借这个角色拿到一个知名度不高的影展的影帝,除了自身实力,更多的是因为际遇相似。
一个演员只会用个人经历去演戏,也是一种局限,他们都亟须一个机会去突破。
好在他长了一张天生适合演文艺片的脸,不说话看人的时候略带几分郁色,只要抿一抿嘴,彷彿下一秒就会开始对认识没多久的人吐露自己的心事。
——用陈舜球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看起来好忧郁啊,没想到其实一肚子坏水!
“诶我说,接近阮仲嘉是怎么回事啊?”
陈舜球终于记起戏曲中心那晚骆应雯说的话。
“我在想啊,一般商务场合,林孝贤肯定会对人有所防备,像他这种大导演,不会不知道别人接近自己有什么居心,所以认识他最好是私人聚会,那晚上我打听到阮英华寿宴很多名流都会出席,是个机会。”
陈舜球揶揄他:“请问您以什么身份出席呢?”
“阮仲嘉朋友,”骆应雯终于放过那杯可怜的柠檬水,双手手指交叠,神情有点兴奋,“先跟他搞好关系。”
“你说得容易,才多长时间,这是实打实的mission impossible啊。”
“事在人为,你不记得啦,以前我为了拿到一个演出机会,把人家选角导演的狗套走,等他贴了寻狗启示之后假装捡到送回去吗。”
还有为了套近乎,在维港边跑了一个月晨跑装偶遇、学会了给猫狗剪毛、熟悉了水务处的配水库导赏流程……三教九流,什么都学,什么都做。
“行,你尽管试试吧,有什么需要我都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