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申正时分,众人都收拾好出门,仍是一人一顶轿子。到了荷塘边一棵大槐树下,几人下轿,轿夫们便在此等候。
上午林秀已托衙役找到荷塘主人,说明有人来此玩耍,摘些莲蓬,给了主人些钱。又雇了三只船,林秀玉笙并晚霜郁金一条船,骆清辉晴烟白露一条船,几个衙役一条船,叫船娘划着。此时太阳已将西沉,水面开阔,还不觉甚热。众人在荷叶间穿梭,只觉莲香满襟,心旷神怡。
玉笙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一片荷塘。从船舱出来站在船头,伸手摸着荷叶,随手折下一张极大的,当作伞撑在头顶。水上的浮萍在浆划出的水痕上旋转飘荡,时而散开,时而聚合。偶然划到了一处水草茂密处,只见一群小鸭子藏在荷叶下,见有人来了就惊得四散逃开,“嘎嘎”地叫个不住。游开十来步,便又悠哉游哉地慢慢游着。晴烟从水里捞起一个菱角朝鸭子扔去,于是众鸭子又扇翅膀又伸脖子,拼命往前赶了几步。游到前面见无人了,便一个个洗澡的洗澡,捉鱼的捉鱼。有几只把头钻进水下,只留一个鸭屁股高高地翘起,在水里一阵忙乱,又调转了头尾,抬头挺胸稳稳地漂在水面上了。
郁金摘了几个莲蓬,掰开来,取出莲子,剥了皮,把里面莲心去了,递给玉笙。玉笙就在她手里吃了几个,只觉又香又甜。晴烟见了,伸着两只泥手对郁金道:“好姐姐,也喂我几个。”白露见状,打她一下,道:“你倒会使唤人。这会子能剥多少,不如咱们多采些,拿了回去慢慢吃。又玩了又吃了,岂不好?”郁金嘟嘴道:“你不给我剥,你还打我。我等不及了,就在这里吃几个,再采些带回去。”晚霜道:“这些人里就只有你和小雪贪嘴。小雪吃了好歹长了一身肉,你那些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光吃不长。这次她没来,她要是见了这些莲蓬菱角,都要走不动道了。”
众人哪里见过这些野趣,一路上又说又笑,兴奋非常。晴烟同白露在船上打闹,险些跌进水里。惊得驾娘忙叫:“姑娘们,好生坐着。”林秀见状,便过来拉玉笙进船舱里坐着。又往深处划了几篙,就见几个妇女在那里采莲蓬、菱角。远处听见她们说笑,声音温柔婉转,宛如少女。及至到了近前,才看到她们已到中年,都是皮肤黝黑,浑身泥水。玉笙见她们虽满身污泥,但手里动作干净利落,一边说笑一边劳动,并不因玩笑耽搁做活。又见她们的手上沾满泥垢,手指又粗又黑,却十分灵活。想人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女儿家都在屋中做针线活计,打理家务,原来还有妇女做这些辛苦的工作。
正想着,突然船撞上了什么硬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响。玉笙坐不稳,就要往前扑倒。林秀在玉笙对面坐着,也是身子一震。但他反应极快,立马伸手抓住船里的横木,迅速稳住了身体。见玉笙就要跌倒,伸出手臂往前一挡,身体离座,整个人半坐着,接住了她。玉笙直直扑进林秀怀中,鼻内只闻得一阵温热的气息,混着些荷叶的清香。
幸而驾娘一篙撑住,稳住了船。林秀扶玉笙重新坐好,自己理理衣衫,又四处看看,只是不敢瞧玉笙。玉笙坐直了身子,尴尬地笑一笑——其实只是脸上的肉微微牵动,难看得称不上是笑——又干着嗓子说了一句“幸好”。林秀回过眼来,对上玉笙的视线,又马上移开。玉笙也低垂了眼,不知再说什么,只好拨弄着裙带。林秀侧目偷偷一瞧,见她鬓发有些歪了,一只簪花斜插着就要落下。清了清喉咙,说道:“你…那个…你的花儿…”玉笙抬眼看看他,见他抬起一只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的头。于是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只簪花斜了。晚霜在旁坐着,过来替她抿了抿头发,把花儿重新簪上。
船暂时停住了,驾娘出去看了看,回来说道:“不妨事,水底有个烂木头桩子,碰折了。”于是几条船又继续游荡。
渐渐夕阳西下,水面上金光点点,漂着些碎荷叶菱角叶。驾娘把船又划回来时的那边,几人上了岸,给了钱,三条船儿就又划走到那群采莲蓬菱角的妇人那里了。
晴烟拿襻膊捆了一小捆采来的莲蓬,用手提着走路。才走了几步,因捆得不紧,就有几支掉下来。白露跟在她身后一边捡,一边朝晚霜做手势,不叫她们出声。晴烟走了几步,一支莲蓬杆挂在她的裙子上,她一走,莲蓬拖在地上发出“哧哧”的声音。她回头一看,看见白露正在后头捡她落下的莲蓬,便说:“你就捡吧,横竖我还有这么多。”晚霜道:“今番怎么这么大方了?”晴烟道:“不过是几个莲蓬,谁没有吃过。我带着这些,是要回去给流云姐姐小雪她们看的。咱们这次出来又不是单为吃东西才来的,我回去了把这些趣事讲给她们听,再加上这些莲蓬,叫她们羡慕咱们去。”
林秀见她说的高兴,问她道:“你们原先跟着你们主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什么好玩的没玩过,她们怎么就羡慕这些?”晴烟道:“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也都经历了些,但这些野意儿是没有见过的。”
说话间已到了那棵大槐树下,轿夫们见她们过来,都过来放下小板凳,背过身去。于是郁金扶着玉笙踩着板凳上了轿,只有白露和晴烟还在后面没跟上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