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绮哭得泣不成声,只觉天地昏暗,肝肠寸断。他说过不会不理她,他还要她答应再不说分离之语,可是他自己却说!难道他们此生再也不见了吗?十六年来耳鬓厮磨的情谊真的就这样了断?
“我不依!”
成绮从地上站了起来,抽泣着擦干眼泪。他重伤在身,让他一个人在山里太危险了,得趁天亮赶快找到他。山里人迹罕至,成绮顺着成煜离开的方向深入山林,一路走一路呼喊他的名字,足足找了一个时辰,这一片既没有屋舍也没有洞穴,以他的伤势,恐怕走不了更远。成绮心急如焚:都怪我,都怪我,不管怎样都不该让他自己走。随即施展了轻功在林间穿梭,寻找成煜的影子。
“这位娘子是在寻人吗?”
树下忽然传来人声,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抱臂倚树,笑吟吟地看着成绮,她连忙从树冠翻身落下,趔趔趄趄地赶到那人面前,草率行了礼,“敢问郎君可有线索?”
“你可识得这个?”青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玄色香囊放在成绮面前,她一下子夺了过来,这是成煜的东西,雪青色云纹是她所描绘,由娘一针一线亲自绣制,意为紫气东来,颇具匠心。
“他在哪里?阁下可是认识我们?”成绮紧握香囊,另一只手暗地摸上腰间匕首。
青衣男子见她言语尚算客气,神情却很是骇人,眼睛通红,尽是藏不住的凶狠杀意。青衣男子既不害怕也不气恼,反而劝道:“别急着动怒,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对他怎样,我还会好吃好喝伺候着他。”
听他这样的语气,成绮满心狐疑,仍悄声将匕首出鞘:“你要我做什么?”
青衣男子不以为意地笑着:“如此美丽的小娘子,却杀气腾腾地握着利器,真是暴殄天物。”
成绮心中一惊,竟然被他发觉了,此人绝非等闲。不知他有几个同伙,凭她一人无法带着成煜全身而退,要找机会放出信号烟火。“你若保他平安,我无事不依。倘若你敢对他不利,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衣男子调笑着走向成绮,凑近她:“跟我来,让我慢、慢、地与你交代。”说完,他自顾离开,完全不担心成绮自行离开或者贸然动手,因为他握着她的命门。
“你是什么人?”男子在前面走着,装作听不到成绮说话。如果不是成煜在他手里,她早就在他身上射七八个窟窿好好凉快下。“我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迟迟听不到回答,成绮提弓去戳那人的后背,他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闪身躲开,看起来身手不凡,然后还不忘回过头送上一个挑衅的眼神。
“你这厮还真是欠揍……”成绮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虽不敢动手,却已在心里盘算了杀他的千百种计划。
走了并不远,向下走了一段山梯,来到一片山坑处,小小的一片平地坐落了几间小巧的茅屋,清冽的小溪围绕着茅屋淌过,山间缭绕着阵阵青烟,真是一处静谧清幽的好地方,让成绮心里翻腾的杀意消散了大半。
茅屋外有四匹马,成绮认出其中两匹是她和成煜的,竟然连他们的马都找来了。走到屋前,成绮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道。
“是阿邈回来了吗?”屋内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我,还带来了你想见的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着银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掀开布帘走了出来,看到成绮,秀丽的脸上半是欣慰半是喜悦。随即发现她神色肃杀,全身戒备,右手紧握着腰间匕首,似是时刻准备飞剑遥击。女子不敢靠前,远远地行了个万福礼:“小女子佩玖。娘子可是成绮妹妹?”
成绮见到来人和善文雅,礼数有加,心内愈加疑惑,斜眼看了一眼那青衣男子,仍是一脸戏弄的笑。只得回了一礼:“正是。请问成煜在何处?”
佩玖见成绮如此草木皆兵,便猜到是有人使坏,故意吓唬她,也斜了那青衣男子一眼,宽慰成绮:“他昏睡着,跟我来。”佩玖一面走,一面安抚道:“我已为他施针、用药,稳住了伤势,你莫要担心。”
一路引她到最后面的茅屋,轻轻地推开门,悄声领她进了屋。只见成煜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成绮急忙上前摸了摸他的脉,尚算安稳,又听得他呼吸停匀。空气中弥漫着药香,成绮仔细环视屋内,并未发现用毒痕迹以及机关痕迹。
“敢问佩玖娘子,他情况如何?”
“伤势虽重,所幸身体强健,心性过人。只要悉心调理,很快便可恢复无虞。”
短短两个时辰,能让成煜脉象安稳,看来这佩玖年纪虽轻,医术却上乘。成绮暂且放下心,退出屋关好门,又见青衣男子抱臂倚在门外,朝她挑了挑眉:“放心了没有?”
成绮的手终于从腰间松开,散去了一身杀气,感激道:“先前多有失礼,望多多海涵。更要多谢二位相救之恩。”一面说着,一面深深一揖。
见成绮如此大礼,青衣男子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去扶,“不必客气,自家人无需……”话正说一半,只见成绮身子依旧弯着,双手却闪电一般探出,使出拂花摘叶手拿住了他的手臂,手指扣紧关节,指尖封穴,立时将他擒住,“疼疼疼!你怎么偷袭我!佩玖快帮我!”
佩玖大惊过后却掩口而笑:“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受着。”
青衣男子叫苦不迭,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问什么我都说,放开我好不好?”
成绮稍减力道,逼问:“你是谁?为什么挟持成煜?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没有挟持他,我是在救他你看不出来吗?”
听他口气仍是强硬,成绮又用了狠劲,厉声道:“若还想要这条胳膊,给我如实交代。”
“句句属实,句句属实。我真心救他,不敢要挟女侠。”
“那你刚才就是在耍我?”成绮手指一扣,似是要卸掉他的关节。
“别别别!”青衣男子又连连哀嚎,“我可是他的弟弟,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高抬贵手!”
弟弟?成绮正犹疑,佩玖上前求情道:“他确无虚言,请成绮妹妹容我们详述。”成绮见佩玖言行诚挚,终于松开了手,“你是谁?”
“区区不才,江道邈。”青衣男子揉着胳膊老老实实地自报家门。
似乎听师兄弟说过这个名字,成绮努力搜寻着回忆,半信半疑地问道:“‘掠江人独行’江家子弟?”
江道邈提起酸痛的双臂抱了抱拳:“正是。”
江北江家,最具名望的武学世家,族人历辈修习家传武功,在江湖中向来独善其身,从不参与纷争,江湖人评“掠江人独行”。虽然极少在江湖走动,但是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只要江家出面,江湖中各门派马首是瞻。前不久成绮还听师兄们提过“江道邈”这个名字,说是第四代嫡系,钦定的未来家主,身手不凡,独闯江湖如鱼得水。当时她还打趣:“未来家主怎么名字叫‘盗猫’?听起来不甚磊落。”林瑶华也说起成煜本名江乘云,他们莫非是血亲?
“你和成煜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堂兄,本名叫江乘云。”
江乘云,成绮咂摸着这个名字,心里十分抗拒,却又不得承认很适合他。成绮赌气地嘲讽道:“三脚猫功夫,还敢抬出江家。”
江道邈也不气恼,轻巧地笑了一声:“装出最纯良的模样,下最狠的手,不愧是堂主千金。论伪装,我甘拜下风。”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还知道多少风袖堂内情?
江道邈被她擒后,再不敢轻敌,见她神色有变,手指发力,连忙后退一步:“你别过来,我可不会第二次上当。佩玖有要事跟你说。”朝佩玖使了个眼色,闪身溜进了厨房。
佩玖会意,示意成绮跟她走,领着她进了前屋坐下来,将一碟枣泥酥饼端到她面前,又倒了杯热茶:“知道你满腹心事,但还是要保重身体,先吃点东西吧。”
成煜已在此处,没有任何行动能力,对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毒杀自己。她说得对,养精蓄锐为上。
佩玖看着她吃了两块酥饼,喝了茶,然后就只顾盯着自己,便认真而平和地嘱咐道:“我要说的事情听起来凶险,但尚可转圜,希望你冷静,不要过于忧心。”
虽然佩玖和江道邈是一起的,但是成绮对她提不起杀心,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可靠的气息。成绮顺从地点了点头。
“十天前万刃山庄领头,伙同十二帮派结成同盟,突袭风袖堂,”佩玖见成绮瞬时紧绷起来,连忙按着她的胳膊,快速补充:“成堂主早就收到了消息,携风袖堂所有人和物暗中转移至另一安全地点,万刃同盟扑了空。”
“我爹娘怎样?!”万刃山庄虽有钱有势,和风袖堂既无往来更无争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和他们过不去?江湖人都说,“天下之刃,无出其锋”,可以说江湖中的兵器十有七八都是万刃山庄打造,庄主万其锋武功高强,声名斐然,确能一呼百应。如果正面冲突,风袖堂恐难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