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东姨娘是牧荆的生母,是牧荆记挂一辈子的软肋,是牧荆连做梦梦见都要抱着她痛哭出声的人,谁都不能诋毁她。
纵然戟王也不能。
牧荆收起空洞的神情,凉凉地道:"你不是还要陪陛下和两位船主吗?"
赶人。
反正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谎话已经连篇,重砸在自己脚上,只能来日去找那个与师凌串通的幕后主使报仇,杀了那人,牧荆才能解恨。
而戟王……他不配享有牧荆温软撒娇的甜蜜乡。
她是一个生性恭顺善良的女子吗?她骨头天生扭曲吗?一天到晚装个没完没了,她容易吗?
才不是。
戟王有些困惑,喊了声:"阿元……"
牧荆淡淡地道:"别叫我阿元,我不喜欢你这么叫。"
戟王听此,不明白地问:"我说错什么了?"
牧荆没好气:"殿下没有错,殿下说的都对。"
戟王头皮有些发麻:"告诉我,我说错什么话。"
牧荆倔强地抬起下巴:"不知道,别问我!"
戟王更加莫名其妙,胡思乱想了起来。
难道东姨娘从前于王妃有恩?
毕竟是曾经同住一起的长辈,也许东姨娘是个和善的人,碍于出身卑贱,到底是温和的姨娘。王妃七岁时生母身亡,东姨娘也许曾暂代母职照料幼时的王妃。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刚刚的话语确实过于尖锐,他应该先试探王妃的意思,再行评论才是。
戟王扫了眼太乐府,此刻老头子当与两位船主用完午膳,不能不过去陪侍,只好闷闷地道:"时候不早,我得去陛下那里,晚些再来看你。"
戟王凑上大手欲搂住她,牧荆一听见细微摩擦声响,蓦然闪开,戟王只得捞得一手空气。
戟王怔忪了下。
真生气了。
又生气了。
王妃讨要和藻汤那次时,也认真与他气过一场,当时她一心为了受伤的蜂人,戟王不得不败下阵来,将温贵妃那的和藻汤全送来给王妃。
那时她生气的动人模样,戟王犹然印象深刻。今日的王妃却不知怎么地让感到格外陌生,就好像是──
另外一个人。
戟王眉心夹得异常地紧,本来清醇的嗓音倏地沉了起来:"那本王先行离去,晚些再来看你。"
牧荆因身上帛衣破损,不便站起,便坐着颔首,貌似恭敬,实则口气仍旧不对付:"妾恭送殿下。"
王妃姿态如此这般铮然,倒像是御花园中最美艳挺拔的一株帶刺紅月季。
戟王深深地瞧了一眼,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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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王离开后,牧荆让木槿给她换了件新的帛衣。乌发也放了下来,原先的发簪卸去一半,松松挽着,几捋乌丝垂在她纤直的颈上,耳边,还有柔软的脸侧。
其实宫里头的妃子最美的时候,并非全副装容无懈可击的那一面,而是慵懒不设防的状态,才最为诱人。
整装完毕后,牧荆忽然问木槿:"赵玉面合欢散练习得如何?"
木槿偏头,想了想:"差不多了,明日弹奏合欢散应不成问题。"
牧荆笑了笑:"来,陪我去瞧瞧赵大人练习,一直坐着我也是闷了。"
木槿有些惊讶,低声地提醒:"王妃娘娘,赵大人上次曾有意唐突,若靠近他,可能招来觊觎,惊吓娘娘。"
牧荆蹙起眉,有些不悦地道:"丁龄在此,还怕赵大人图谋不轨?"
木槿抬头,瞥了眼不远处保护牧荆,高大魁梧的丁龄,顺手抛了媚眼,明媚地笑了笑。
丁龄是个老实人,见此两颊立刻红到耳根,微别过脸,很禁不起木槿调戏他的模样。
木槿朝他喊道:"王妃要去瞅瞅赵大人,看他练习得如何,丁侍卫还不跟上。"
丁龄持剑拱手:"木槿姑娘,殿下命卑职保护王妃,不得有误。"
木槿对他眨了眨眼:"甭怕,不过是听一会。"
丁龄看了眼面露期盼,眼波生辉的王妃,到底是道:"好,就一下下,只能一下下。否则王妃若又被赵玉面怎么了,殿下动怒,我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木槿颔首。
之后,牧荆便去小厅琴师练习的地方,倚在香榻,支肘偏头,凝神听曲。
赵玉面正如火如荼练习合欢散。他脸上汗水密布,指尖撩乱,速度快得连十根手指头都刷成一片。
翌日便是赵玉面大显身手的好日子,如今太乐府人人都羡慕赞道,他就要一吐十年不受太乐府重视的恶气,正所谓十年苦弹无人问,一曲成名天下知。
丁龄看了下过于斯文的赵玉面,又看了这对心宽的主仆,在心中盘算双方起龃龉的机率有多高。
丁龄武艺高超,人品正直。光是站着不动,便已有强大威摄。
只是丁龄脑筋确实直了点,看事的眼光单纯没心机。若有人存心骗,丁龄是看不出来的。
就好比在他面前的赵玉面,一脸乖觉怯懦模样,连正眼都不敢看牧荆一眼,只是一迳地练习曲谱。
丁龄便以为,赵玉面也跟他一样,是个老实人。不只老实,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搞不好筋骨壮实的木槿跟他打架,也不见得会输。
于是,当木槿央求丁龄回镇海宫,取王妃惯用靠背的玉锦隐囊时,丁龄瞧了眼揉腰捏背的王妃,便放心地去了。
王妃是殿下的心头肉,她若哪里痛着,哪里酸着,殿下可要心疼。纵然殿下嘴上不说,做下属的却不能没有眼色。
丁龄走后,牧荆继续专注地听曲,赵玉面的琴音虚实相交,刚强并济,无滞无碍,曲音流畅催眠。
合欢散在赵玉面的指下,越来越有冠绝天下的气势,看来这个赵玉面真用全副心思了。
牧荆便慢慢地闭上眼。
忽尔之间,一股异香,顺着清风,遁入她鼻中,这香味似乎与平时太乐府燃的香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彷佛能让人身子轻飘飘的,什么都不想思考。为何如此?
这么寻思时,一阵头晕眼黑,牧荆昏了过去。
待她睁开眼,已身在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