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水无痕。
千里烟波间已无半分波澜,就如同牧荆梦里那双温暖的手,消逝在千山万水中。
牧荆心中一片惘然。
是了,天杀星现空,意味着海上滔浪将起,一艘载有几千人游走四洋的巨大商船,怎么会为了牧荆停留在港边?
也如姜是东姨娘吗?
如果是,牧荆要问她,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响地走了,要走也该先与她女儿道声再见,不告而别算什么!
阿娘不是将她视做珍宝吗?为什么不一起把她带走,把她留给一窝子狼心狗肺的师家人?
牧荆珠眸漫上雾气。
阿娘离开牧荆时她才七岁,那是正需要母亲的时候,阿娘却走了。
如果牧荆从未经历过深刻的母爱,不知母爱为何等令人眷恋的情感,也许还不会这么怅惘。
正因为她曾经被满心爱过,方才尝到失去时的噬心蚀骨之苦。
牧荆曾想过无数遍,一定是阿娘有苦衷,一定是牧荆做了什么错事,阿娘才一去不回。
不信天的牧荆,向上天祈求,只要阿娘肯回到她身边,她愿意原谅阿娘的不告而别,她一定做个乖孩子。
只要阿娘肯回来,她愿意折寿给阿娘,少活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她都愿意。
她只要阿娘回来。
戟王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着牧荆,她脸上的哀伤令他困惑。
不过他倒是没问什么,只是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脸庞轻按在自己胸口中,饱含温情地亲吻她的额。
牧荆脸上斑驳的泪水和入戟王沉沉的心跳中,她在稳定的震动中找回了一点力量,慢慢平复心绪。
黑暗之中,牧荆听得戟王低低地在她耳边喊了句:"走吧,该回去了。"
牧荆点了点头。
而后,戟王将牧荆托上麒骥宝马,牧荆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肌肤热度,一边冷静下来地思考。
如果也如姜是东姨娘,那么她应当会想认她才对,可她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也许,也如姜不过是另一个对木皮灯情有独钟的中年女子。
可也如姜若不是东姨娘,怎么会批评霍如雪弹奏的合欢散不尽人意?
纵然往昔听过合欢散的人,也只以师衍的版本为尊,没人料到师衍的合欢散不过是被精简过的粗陋二手货。
唯有牧荆与几个师家人知晓,师衍与东姨娘的合欢散两者间有不小的差异。
若也如姜仅仅只是纯粹没被霍如雪的合欢散感动到,才嫌弃霍如雪,尚还说得过去。
可假若也如姜便是东姨娘,所谓以互市换取大齐国乐工的真正目的,自头至尾,为的就是钓出会弹东姨娘版合欢散的牧荆。
那么这件事情就真的太有趣了。
这么推敲的时候,宝马已返抵镇海宫。
戟王让人宫人将马牵走后,他的手臂随即被牧荆挽着。
这次,是牧荆直接把戟王拉去浴殿。
戟王先是略微怔愣,而后唇角一勾,直接打横抱起她,咬着她耳朵道:"王妃也过于急了。"
这男人脑子都歪去哪?
牧荆皱起眉:"你的伤口处理没?敷药没?"
戟王摇头:"一直忙着,哪空得出手!"
牧荆一脸担忧得不行的模样,语气还颇无奈:"所以我才急。"
戟王错愕,道:"不过是小伤。
牧荆板起脸:"小伤也是伤,你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每次我受伤便急着帮我疗伤?"
戟王呛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牧荆认真地问:"先沐浴洗净污秽,再来擦药,这顺序对吧?"
素来能言善道的的戟王难得卡住,久久方能憋出两个字:"不错。"
-
其实,牧荆担心着木槿。
木槿还没回宫。
戟王事后必定派程女官去追木槿,而木槿既要躲避程女官的追杀,还要若无其事地回来宫城,必得花上一些时间。
万一戟王在这个时候想起木槿,召她入寝殿,却发现人不在,心中定起疑心。
于是,牧荆藉着疗伤的藉口绊住戟王,当然了,她确实也想为这个男人做点什么。
氤氲茫茫的蒸腾热气中,男子眸色深沉,棱角分明的唇微启,胸膛肌理干净分明,胸口至颈子处的暗青色血管微微浮动,隐隐可见。
他斜倚在浴池边时,意态风流慵懒,看上去有种勾人心魄的美。
只不过,牧荆看不见这等美景。
她衣裳齐齐整整,端坐在池边,很是专注,将药膏涂轻轻地抹在他的额上。
她心中是有怜惜的。
堂堂皇子公然在殿上被砸伤,竟然到宴会结束时没有半个人为他疗伤,连他自己也不以为意。
这到底是什么鬼皇宫。
于是牧荆便更专注地涂抹药膏,偶尔指尖滑到他的背,顺带按摩那坚实如玉的背肌,摸到大小不一的伤疤时,眼里流露出几分疼惜。
戟王静静地享受王妃的服侍。
半身泡在温香浴水中,享受心爱女子指尖下的滑动,鼻中尽是琼花香,戟王想不到世上有比这更惹人的温柔乡。
尽管如此,他嘴上仍旧道:"小伤尔尔,不必这般。"
牧荆不怎么理会他,他回荡在浴池中的嗓音分明像喝了酒似的清醇──
口非心是。
戟王又道:"比起我心口上的伤,真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