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前,她便求族中那位做官的叔公给县学写了信,请县学学正出具文书证明她具有报考学宫的资格,这事业已落定,她拿到文书后立刻就去县学报了名,各州县报考学宫的学子名册也已于今年春日就呈报朝廷,她去县学的布告栏里看了,自己的名字便在其中。
却还有一桩难事,中央甄别考试资格是由各州县的县学上报,入学考试前却还需由各考生本贯所在县衙出具一封文据,文据写明考生姓名、年龄、容貌特征、祖辈三代等情况,这封文据则是由考生本人携带,在考试前出具给考场的学官,学官再将这文据与朝廷下发的文书进行比对,核对无误后才可进入考场。
照理说这封文据应当是由县学上报县衙考生情况后,县衙据实开出,而后让县学发放给考生本人,然而钟令竟迟迟未曾收到,她颇费周折打听过后才得知,竟是因为她虽为本县人士收养,但是幼时颠沛流离,本贯不详,县丞便将她的文据扣了下来,说有冒籍偷资之嫌。
这说法显然是唬人,她被收养的时候还年幼,又是流亡孤儿,籍贯都落在了本县,何来冒籍一说?那位县丞既然在上报朝廷的考生名册上落了印,便说明他心知肚明这个道理,独独扣下了发放给考生的文据,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钟令也打听得了这位县丞的脾□□好,原是个雁过拔毛的,从不曾少要了孝敬,她这么多年在学宫抄书、替人写文章也攒了不少银钱,是她想留给祖母养老的,而且那些银两,恐怕也不能让县丞满意。
对她来说,考入学宫是最稳妥的,要是正经走科举的路子,就得先取得解试资格,解试过了才能入京参加省试,解试时有些州县查得严的还会叫人脱光了验身,对她来讲实在冒险,反而是学宫的入学考试,只是大约搜摸便可,即便往后入京会试,那时已见举子身,也不会脱光了搜检。
故而去孝敬县丞一番,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怕县丞接受不了自己那点寒酸的孝敬。
她这般想着,走出学宫不远便见裴祭酒与其随从都停在一处府门前,前方正来了几辆马车,后面还浩浩荡荡地跟着十数个下人。
她猜想应当是裴祭酒的家眷到了,避让在了道旁,下一刻果然见到裴献急切地向前迎去,从车上接下来一位贵妇人与一位戴着帷帽的小娘子。
暮色斜照,映轻烟柳影,微风正好,吹开了裴小娘子的帷帽。
钟令很少见到这般美貌的女子,不免停步赏看。
“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她默念了一句诗,心道原来神女是这样的,柳眉琼鼻,朱唇皓齿,远远看着就像一支牡丹花。
停步赏看的人不少,然而美人未及多停留,娉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下人们的簇拥中。
钟令也回转身去,走了几步便忽听人喊了她两声,她回头看去,见是岑师任及燕子回二位常客,不怨她这样称呼他们,这二人的厌学程度实在是她平生仅见,每人每月少说要找自己作两篇文章,说是常客也不为过。
不过倒都是温和良善的性子,从不曾因她的身份看低了她,交往下来三人也成了朋友。
还不等她过去,二人就跑过来了,“今夜揽月湖有游艺盛会,你去不去?”
她摇头,“我祖母在家做好了晚食,就等我归去了。”
岑师任劝道:“明日休沐,我们今夜就宿在揽月湖上了,我们租了一条小船,夜里还可垂钓,你当真不去?”
“就你们两人?”
“还有礼院两位学兄,他们要去画残荷图,说是近日的课业。”燕子回说着露出个十分羡慕的表情来,“要是哪日我们的课业也是骑马射箭写字作画就好了。”
钟令轻笑,“可是二位兄台在经院,前程又不一样,哪怕进不了治事堂,只要九年业满,凭着你们家族的能耐,总能叫你们做个逍遥散官。”
二人对叹了一声,也就靠着这点指望捱日子了,不然谁愿意离家千里来此荒僻之地呢,燕子回也摇摇头,不再提起,只是一意劝钟令同去,还说些什么酒食花销都由他包了之类的话。
钟令看他这有钱没处使的样子,颇觉好笑,“平素二位兄台也不会这样殷切热情啊,可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在下了?”
心思被点破,燕子回顿时脸红,小声道:“今夜游艺会上有一场斗诗,彩头是一把桑身檀弰弓,我们这几日都在听同窗议论,说是一把神弓,我想赢得那弓箭,回家送我祖父,讨些零花。”
这却撞在钟令的命门上了,她的诗才实在平平,怕是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然而说起写诗,她心头也不由一动,那县丞是个爱好写诗的,若那彩头真是一柄好弓,或许县丞也会到场?
“若真是神弓,我也想一睹了,等我回家与祖母说一声,二位兄台先行,我晚些时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