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口中难得请一次客的钟令,正与崔友诤在如意楼中赏着题壁上的诗词,难得酒楼老板还认得他们是在揽月湖游艺会上大出风头的两个少年,知道二人都已是学宫学子后,大为欢喜,即便他们穿着简陋,还是热情地让伙计引他们进了二楼的阁子。
两人都是庄户人家出身,还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待遇,等进了阁子,钟令便道:“今天是一位学兄做东,友诤兄尽可畅意,不要拘束了。”
“不知是哪一位学兄?”
“他不便透露姓名,只是极为仰慕我,私下里托人找到了我。”
哪有请客还不便透露姓名的人,崔友诤疑惑,“可是有所求?”
“是有所求,但我已经解决了。”
“既然是你的功劳,我怎么好挥霍……”
“友诤兄!”钟令拉着他进了阁子,“他不过仰慕我的功夫,我便教他打了几套拳,他满意得不得了,痛痛快快给了我一包碎银。”
崔友诤看她爽朗大笑,竟感到心酸,不妨十五郎还是个好面子的人,为了请客不惜卖艺,还说什么一位仰慕他们的学兄,想来不过是他随口找的说辞。
这样想着,他便生了几分规正劝告的心思,他们出身寒微,更不可贪慕浮华,抬眼见钟令高兴的样子,暗道今日也不必扫了他的兴,日后时常告诫便是。
他们正说着话,阁子外又响起来一阵说笑声,伙计前去引客,便见燕子回与岑师任走了进来。
一进门燕子回就向他们编排起来,“那道观里都人挤人了,文昌帝君殿更甚,也幸好我们去得早,离开的时候我见着薛学弟正陪行在裴祭酒身侧呢,不知何时才能脱身,今日兴许来不了”
崔友诤先是拱拱手称二人“学兄”,之后才笑道:“薛兄与裴祭酒同居京城,或许家中多有来往,陪长辈拜拜神仙也是应当的。”
说罢,众人顿时哄笑起来,燕子回一口茶下肚,嘴里“呸”了两声,突然吐出一片残纸来,他赶紧捡起来展示,“师任非得喝符水,说灵验,我就看着那道士烧了一把符在缸里,不等成灰呢,从井里打起来两桶水就冲……”
岑师任也喝着茶去冲自己嘴里的纸灰味,还反驳道:“说着不想喝,倒是连着下了两大碗。”
“我那是口渴了……”
崔友诤听得捧腹大笑,他是因钟令之故才结识了二位学兄,平日碰见也只是点头问好,今日却是第一回见识了两人性情,颇觉可爱。
钟令将燕子回举到自己眼前的纸片推远,听到燕子回问他们:“你们今日怎不去烧香?”
钟令道:“我早先去过了,今日不去也是怕拥挤。”
崔友诤道:“我平素不信神佛,也不好去凑热闹。”
燕子回便笑道:“我也不信,不过师任信得很……”
“神仙自有灵验,我祖父在世时就是居士,我小时候还有神仙入梦呢。”岑师任拿起饼子轻咬一口,随即道:“不如学宫的饼子好吃。”
崔友诤闻言,舔了舔嘴唇,只见他回味半晌,忽说道:“说到那饼子,我倒是想起徐博士了,我听说燕学兄手头有一本徐博士作注的《典论》,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燕子回对此十分爽快,“自然,待我回去找一找。”
待酒楼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席上菜色已齐,钟令看了看天色,不觉有些诧异,“薛度今日难道不来了?”
崔友诤抬起头,“若是不来,应当也会遣人与我们说一声的。”
钟令也想他不是失信的人,“许是被裴祭酒叫住了,他一时也抽不开身来报信。”
今日是她做东,不好因为一人缺席就让另几位朋友一直等着,便招呼先开席,薛度又不是什么死板的人,即使中途赶来也不会因为席上酒菜消耗过半而生恼。
刚倒上了酒,就见伙计引了个小厮进来,钟令认得这正是薛度的小厮,只见他目光在屋中扫视一圈便笑道:“见过诸位郎君,我家郎君忽遇急事无法赴约了,叫我与钟郎君告罪一声。”
几人都不是难缠的,只是打趣了几声便也应了。
等人走了,钟令才一一为他们斟酒,谁料四人中竟无一人善饮,不过浅尝。
钟令更是气恼,原先也喝过米酒,极为清甜,怎么这东西作价甚贵还辣嗓子,这价钱够她买几坛子米酒了,还不如席上那几碟糕饼诱人,倒是可以给祖母和弟妹们带几包糕点回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都已然有了些醉意。
“我便说不要点这什么梨花春,可惜,此处没有葡萄酒,那才是最好的酒,在我们定州,凡过酒垆,必闻其香。”
燕子回附和,“正是,若是你们喝过了定州的葡萄酒,便知道什么是‘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哪是这梨花春能比的。”
崔友诤笑道:“太白诗说‘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如此珍贵的佳酿,不知何日能够饮到。”
“也无须多侯,明年田假我回家之后,给你带回一坛。”
“何须明年,我这就写信回去叫家里买一坛稍来。”
酒气熏人,钟令不喜欢这味道,叫伙计上了解酒的汤水,于是四人又一人灌了几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