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绝不是叶赫的格格。
是那样清楚的一个陈述句,他根本不屑于问上一问。努尔哈赤充分肯定自己的判断,充分肯定我不是东哥。
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疑心的?我竟一点没觉出来。
在回都城的路上,我的脑子里反复想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努尔哈赤习惯殿后,所以由褚英带着队伍走在最前,额尔赫驮着我就一直在主人的马后不远处跟着。
是整整两天的锋芒在背。
我自然明白努尔哈赤充满了疑惑,那些他对我的好不容易打消的忌惮现在大约也都被勾了回来。但比起之前那些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刻意的执着,他开始从心里往外地对我好奇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回来之后,依然还是褚英送我回了孟古身边。冰雪聪明如孟古,我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在我匆匆辞别她去追送朝鲜使团的车驾时,她就已经完全了然。她见我回来之后病怏怏的又打不起精神,看上去简直没了小半条命,又好气又心疼地追问了褚英半天这一路发生了什么。
褚英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我扶回屋子,我靠在炕头上,只能听见在外间的他和孟古苦笑道:“福晋,您快劝劝东哥别再如此上心地折磨自个儿,比什么都重要。”
折磨自个儿?
是了,可不是么。
孟古客气地送走了褚英,掀开幔帐瞧我,目光里是我熟悉的,她慈悲的温柔。
“你说你,何苦呢。”
她伸手摸摸我的脸,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和生气。也许是在可怜我的同命相连吧。
“我没有。”我的嗓子依然很哑,“姑姑,我不会和你争什么。”
她只是笑着掐我的脸:“你这个坏小孩儿。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看我迷惑不解的眼神,她借着去给我取药的由头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可能不记得了,小东哥,”她把我的辫子一个一个拆开,“那是我第一次带你到建州来的事了。”
是我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
“你这个小姑娘,从小就比普通的女孩高一号。你刚七岁,布斋就不知死活地打你的主意。我知道事情不好,便推脱建州有事提前回来,就把你也带走了。”
这些……努尔哈赤告诉过我。
“那个时候府里的孩子还没有这么多,你从那时起,因为一直和东果格格在一起玩,就和褚英走得格外亲近些。我记得,是个夏天初一的普通家宴吧,衮代福晋就逗着你玩,问你长大了要不要嫁给小褚英。”
孟古的表情的确是在想念着快乐的记忆。
“你啊,扬着小脸说你是叶赫的骄傲,要嫁就只嫁给真英雄。”
……这话…我是不是也说过?
“衮代福晋就问你啊,那你说哪个阿哥是英雄呢?”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这个七岁就古灵精怪的丫头,看都没看褚英代善一眼,居然指着贝勒爷说,‘满屋里只有姑父才是真英雄’。”
我终于明白过来,孟古和褚英之前和我说的是同一件事。
是这件事。
孟古见我愣愣地看着她,也没有再多说多留,喂我吃了饭又吃了药,她才依依不舍从我的屋里回到她那。
次日就是正月十五,这个没有好好过的年便在这一天补上了。我猜那肯定又是一个我不需要存在的和和美美,我没有去。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庄生梦蝶令我害怕。
我现在的确是东哥格格了,可是之前呢,她是我吗?
我和她都喜欢六安瓜片。
我和她都喜欢看“汉人”的书。
我和她都画着仿佛不该存在在这个时间的花样。
现在,我得知自己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说明我和她拥有几乎一致的逻辑。
现在的我的确是东哥格格,可之前的东哥格格是谁呢?难道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我现在在这里,那现在的她呢?她在哪?
按照老石和老谢的说法,我是被选中参与实验的,这个选中,到底是什么含义?
我又开始毛骨悚然。
思及此处,我连忙催促琬拉陪我去外面吹个凉风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