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眼睛,居然感觉鼻尖酸了起来。
“是有点失望吧。”她的声音温和得像水,“别难过了,你还这么小,你还可以选错。”
有眼泪缓缓地滑过我的脸,我赶紧移动了一下让眼泪别沾湿她的衣服。
“瞧我。还在劝你呢。”感觉我的动作,她又拍了拍我的背,“我不也是选错了。”
选错了。
一声含糊的呜咽从我的喉咙窜出来,连身体都抖了起来。
“小东哥……也许褚英是对的,当初我不该由着你折磨自己。”孟古抱得更紧了些,“想哭便哭吧。”
孟古没有离开,一直哄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到不下来的我,一直到我睡着。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天还没亮,身边是孟古睡着的脸。她才二十五岁,清眉淡淡,闭着的眼睛睫毛弯曲又纤长,脸颊的皮肤像陶瓷一样细腻,挺翘小巧的鼻子,嘴唇很薄。即便是睡着的时刻,她的嘴角都扬着一个温柔的弧度。
美好善良如她,也从未在这个近乎可笑的疯狂时代得到过她想要的。
我抱膝坐起来。我又凭什么?
睡在门外的琬拉似乎听到了我的动静,我掀起帘子随她出去梳洗装扮。我这边刚刚梳好辫子裹上外套,便见皇太极从他房里出来。
“阿姐好早。”看到我,他拐了个弯走过来。
我点头:“这么早呢,你去哪?”
他指了一下肩上挎着的弓,道:“大哥约好双日子教我舞刀挽弓。”
褚英?
我交代琬拉照顾姑姑,在皇太极不情不愿的嫌弃之下还是与他一起出府,去往呼兰哈达北坡。
他的儿子们都在。
褚英见我也去了赶忙跑过来确认我的伤,得知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代善依然遥遥望着,目光里是直白的打探和厌恶——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他这样的目光了。褚英在他的每一个弟弟来的时候都拉着我去和人家认识,我在心里觉得好笑——毕竟我认为,对方应该是不愿意认识我的。
阿拜和汤古代是一起来的,两人同年出生,似乎玩得格外亲近;莽古尔泰是衮代的儿子,是在场上课的孩子们里最小的一个。
皇太极……他是个例外。
我站在南边进门的台上望着一群十几岁的男孩跟着师父们舞刀弄枪,居然还有模有样,他们的骑射更是惊人,几乎百发百中——除了皇太极,他甚至会有驭马太快脱靶的时候。
我托腮撑在栏杆上看着他懊恼的样子笑,算了算了,他才七岁。
“伤好了?”
我的腰间忽地一紧,是努尔哈赤也来了演兵场,他搂住了我,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他的儿子们。
我抓着他的手腕躲开了这个臂弯:“嗯。昨天大夫看过,说恢复得很好。”
“哦,”他的目光不曾离开下面的场地,“昨天怎么自己走了?”
我也没有看他:“我又不能住那。当然要走。”
他轻轻啧了一声,也没戳穿我没少在那屋住的事实。
皇太极又脱靶了。他抬头看我,看见了我身边的他父亲。
“阿玛!”他在下面用力地挥手,在喊努尔哈赤下去。
后者却没有动,反而问我:“你觉不觉得,我让皇太极学这些太早了?”
我愣一下才回答:“那是你们父子的事。”
“铁血拼杀,他迟早要见的。”他一直若有若无的笑着,疏离得拒人千里,“他肯学,总是好事。至于其他的,倒急不得。”
我不明其意:“其他的?”
褚英走到了皇太极身边把他射丢的箭还给了他。
“我也是到这个年纪才明白,攻城略池容易,夺人心魄太难。”他走得离我近了一步,“这是你教我的。多谢你。”
“不客气。”我退了一步,“夺人心能有多难,还是贝勒爷太想得到,才觉得不易。”
他猛地攥紧了我的手腕,那表情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却半分力道也没有收,扯得我剧烈地痛:“卿卿,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从不敢以为自己是谁。”我艰难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子上的手镯冰得我打了个激灵,“是贝勒爷实在不知道,真心都未必换得真心,何况是旁的东西。”
他没有再靠近,看着我的眼睛里都是胜券在握的冷静,那话里的温柔而笃定反而更像是我的错觉。
“可我已经得到了,不是么?”
我看着他从我身边并肩的位置走远去和褚英皇太极说些什么,他们的轮廓都模糊在刚刚升起的太阳映出的朝霞里。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刚才那几句话给我的突然的喜悦和慌张里回过神来。
我倒情愿是自己听错。
这个时刻我居然鬼使神差的想起,后世都说,除去基础的政|治远见和天才的军|事能力,努尔哈赤还是个古往今来都数得上的教育家,教出的儿子个个厉害,也是难得。
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我无奈地抚摸着他亲手套在我手腕的镯子。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自己选错了。
可是我大约改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