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已经下到了演兵场,他叫众人起身,转身托着皇太极上了马。他领着儿子溜着场地每一项都跑了一圈,自然每一种科目都亲自为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做了示范。
我托着腮看着同一匹马上的他们二人,想着的居然只有,历史真是一件美妙绝伦又神秘神圣的事情。
皇太极坐在自己的父亲身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的偏爱和其他兄弟们或多或少的羡慕。我从不怀疑他的童年的自信和幸福,那些与生俱来的骄傲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逃过史书工笔的。他正扬起的笑脸闪烁着眷恋和愉悦,是属于七岁孩子的天真。
未来的清代先后两位君主之间少见的天伦叙述乐就在我眼前温情脉脉地上演,我只觉得自己此行的幸运和难得的感动。
可是我没能等到日出。
那轮红色的太阳摇摇晃晃也没有真正露出完全的脸,就又被乌云遮上了。天空阴下来变成了浅浅的暗红色,是要下雪的冷风灌进领口。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中国迎来有史以来最冷的六十年——小冰河时期,天气骤变已然是常态。
我看了看天色,几乎是下意识扫了一眼他们二人穿得是否保暖。眼睛给我肯定答案的下一秒,我便迎上了褚英望过来的,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
我转身进了高台后倚山而建的屋子——那大约是留给驻兵放哨用的,此刻无人。屋里一排放着很多口箱子,不知道是做何用。
先走一步不等皇太极实在显得有些没义气,何况这里多少还是可以隔绝一部分的严寒,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如是想着正朝着手心哈气希望暖和一点,屋门再次被推开,是代善走进来。
“呦,格格。”他只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便走向了窗边的那排箱子,“您倒是会找地方。”
我退了一步本能想离这个对自己满是敌意的人远一点,再看他,他已经熟练地翻出了三件斗篷。
“从哈达回来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跑这里来宣示你是建州未来的女主人吗?”他围了一件在肩上,“慕尔登格,你真的不配。”
我想要反驳,他已经关上门出去了,脸上还有似真似假笑容。也许……他不想别人知道我们之间奇怪的紧张关系。
因为天色显得快要下雪的关系,努尔哈赤免了孩子们今日的课业。皇太极找到我便要拉着我回去,而随他一同前来的努尔哈赤只是笑眯眯看着儿子像只飞起来一样快乐地小鹰,也不说话。
于是,很奇怪的,我和褚英并肩走在他们父子二人身后。我看着皇太极神色夸张地讲着努尔哈赤出征这段日子府里发生的事,他阿玛只是偶尔会回应一个尾音上扬的“哦?”。两个人讲得热热闹闹,融洽得几乎平凡。
褚英也是含着笑意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他。”
我知道他在说皇太极。
“我永远没办法像他这样,对阿玛有什么说什么。”
我偏过头看他,褚英的耳朵都被冻得通红。
“这大概也是因为,他还是个什么都不必想的小孩子。”
我快笑出声儿来:“你若想,你当然也可以。”
他只是无奈的笑,没有回答。
“那是你亲爹,又不是仇人,”说完这句我险些闪了舌头,“……他没理由对你不好的。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和谁火冒三丈地大吵大嚷。”
褚英的目光写满崇拜和爱意:“我阿玛生气可不是这个流程的。你没见过,不奇怪,他舍不得。”
我只好沉下脸:“你再胡说。”
褚英跳过了这句话:“我听额齐克说,葛盖想要和孟格布禄一起搞点名堂?”
既然他没有接话,我自然要借坡走下去:“其实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葛盖那样聪明一个人会为了自己的一个福晋去帮孟格布禄?”
“葛盖那个哈达那拉氏的小福晋是咱们府里那位的妹妹。”褚英说道,“那个女人年轻貌美。……那年哈达送来了三个,一个留在了府里,剩下的两个都被我阿玛指给了近臣。”
“侧福晋的妹妹?”我强忍着他这个提起牲口一样提起女人的不适感,“也就是说,那位也是孟格布禄的妹妹?”
褚英笑着点头,不再说话。
“……勉强说得通。”
“自然不止这些。”褚英特有所指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刀,“他一步步看我阿玛如何壮大,每个男人心里可能都有这样的野心吧,只是我阿玛做到了而已。”
这句话我倒是不会否认,再抬眼,我见他笑了笑。
“你瞧,东哥。果然白天不能提人,人来了。”
离得很远,我没看清那个走在风里的纤纤身影是谁,她已经小心翼翼给努尔哈赤行了礼,之后走进了孟古的院子。
……这是有什么事呢?
努尔哈赤站在院门口没有继续跟着,还给了褚英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拉着皇太极进了院子。我不解地看着努尔哈赤,他没说话,而是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我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