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梁檐来说,坐在自家猛禽的后座,是件挺新奇的事情。
以往即便因为喝酒叫了代驾,他也会坐在副驾指路。仔细想想,从拿到车到现在,他从未坐过后排。
但今天不行。
宋过白此刻靠在他身边,脸颊弥漫着潮红,静静侧头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夜景。
——如果不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人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不放,梁檐会真的认为宋过白没醉。
梁檐自我检讨,酒换水的骚操作终究是晚了点。
“学长?感觉还好吗?”
“嗯。”
“先送你回宿舍行吗?”
“嗯。”
“学长?”
“嗯。”
“小宋老师?”
“嗯。”
“.…宋过白?”
“嗯。”
“过白。”
“…嗯。”
太乖了。
聪明透顶的狐狸固然会带来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愉悦,偶尔收了爪子变成一只奶乎乎的大猫也未尝不可。
坐在前面的代驾师傅也轻轻笑了笑:“酒品挺好。”
梁檐点点头,让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学长,到你宿舍了。”梁檐打开宋过白那侧的车门,站在车边第三次低声哄劝。
宋过白定定看着他,眼中是全然的懵懂和纯真,过了半晌才双手撑着座椅慢吞吞往外面挪,梁檐赶忙伸手替他挡住车顶。
代驾师傅已经走了,梁檐打算把车就留在这里,看着宋过白上楼后再走回住处。
10分钟后,宋过白依旧站在宿舍楼下抬头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到底在找什么?”
“…月亮!我要月亮。”宋过白很认真。
“天太冷了,你先上楼,我去摘给你好不好?”梁檐捂住眼睛失笑,这是什么宝宝级的对话。
奶猫是突然发飙的。
梁檐稍一恍神,宋过白已经挣脱扶住他的臂膀,一跃窜出去老远。
梁檐几乎是在瞬间,脑海里跳出若干诸如“U大建筑天才酗酒冬夜冻死在校内小树林”“U大校内湖惊现学生跳湖尸体”等等次日头条,紧跟着冲了出去。
几分钟后,梁檐站在建筑系新大楼前面大口喘气,宋过白像一只灵巧的野猫,几秒前在他的视野里闪进大厅消失不见。
看起来挺单薄一人,清醒的时候却能把小胖子豁进车斗,没成想这人醉了以后,体力居然还更上一层楼。
建筑系的集中交图周刚过,深夜里空荡荡的中庭没开大灯,此时见不到丝毫人影。
月光从整面墙的超大玻璃透进来,一室冷寂,建筑系著名的超长直跑楼梯横亘在采光井下。
这条楼梯不带一个拐弯,陡峭地从大厅笔直通往顶层。
因为传说情侣一起爬这天梯到顶就能长长久久,周尹东当初对方凛一通连哄带骗,在楼梯尽头的玻璃天顶拍了不少照片。
梁檐从楼梯底抬头,看到宋过白的身影正在“天梯”上踉跄挣扎,远处尽头,是玻璃天顶的一方墨蓝夜空。
——他大概是要爬到顶层去看月亮。
宋过白像一条极度渴水的鱼,一边借着酒精燃起的亢奋,一边对抗着酒精带来的晕眩虚浮,努力驱动双脚逆流而上。
一个台阶、下一个、再下一个…那方夜空在视野里逐渐变大,宋过白眼眶湿润,脚下愈发急促,跟不上内心急迫的右脚终于在下一步猛然踩空。
他索性闭眼,坦然迎接即将到来的痛楚,坠到一半,突然被一双手从后捞住腰身,紧接着整个儿被摁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梁檐追了上来。
“别动。”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现在不清醒,再爬楼梯还会摔。”
宋过白仿佛接收不到他的话,暗哑着嗓子剧烈挣扎,手肘无意间撞到梁檐肋骨,逼得人龇牙咧嘴手松了一瞬。
怀里的人瞬间挣脱出半个身子。
平日惯常清冷理智的人,此刻竟手脚并用地妄图继续向上,脊背弯折出极端而脆弱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堪堪折断。
梁檐把他的狼狈看在眼里,内心深处蛰伏已久的控制欲像把野火瞬间燎了原,他向前一扑把人重新恶狠狠压进怀里,趁宋过白还在愣怔,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力一掀,逼迫宋过白仰躺着和自己面对面。
“宋过白。”梁檐左手虎口钳住他的下颌,右手伸到宋过白腰后垫在台阶上,“你应该知道,你逃不走也打不过我,不如冷静点。”
身下的人闭眼不语,逐渐放弃了挣扎。冷白的月光笼住潮红的面颊,睫羽细密的颤抖久久没有止息,染上艳丽酒色的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静默半晌,最终只呼出一缕清浅的雾气。
他很健康,寂静中梁檐甚至能隔着衣服感受到有力的心跳;但似乎在梁檐认识他之前很久,这个人就已经碎了个彻底。
“光照之下,众生平等。”长久的僵持之后,梁檐缓缓开口。
“你和我说过,这是拉姆斯安给你布置的课题,但你一直没能完成。”
身下的人极轻微地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梁檐松开捏住对方脖颈的左手,随即把宋过白凌乱的额发推上去,露出他苍白光洁的额头:“你要找的不是月亮。”
“是月光,对吗?”
逃不掉了。宋过白心想。
无论是牢牢受制、挣脱不能的躯体,还是一直以来自以为掩藏周全的内心。
梁檐靠得太近了,几乎要鼻尖相触。宋过白在一片混乱不堪的酒醉朦胧中,幻觉似的从那抹锐利中捕捉到吉光片羽的温柔与心疼。
“不用回答我。”梁檐沉声说,“我在共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