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吧,那个课题对我而言,其实并不难。”
“当时我已经有了构想,但后来....我喜欢男生这件事,被我妈发现了。”
“她当时几乎称得上以死相逼,我不得不休学回家,接受所谓的心理疏导。”
梁檐没什么反应,静静看着他。
宋过白低喘了口气,认命似地继续说:“等我终于能走出家门,回到工作室,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信任自己的想法。”
“只要对着图纸,总有个声音会不断告诉我,没人会喜欢我的设计,那就是一堆垃圾,还是不可回收的那种。”
“这些话真的...太吵太吵太吵了,我头疼!....我做不下去。”
宋过白睁大双眼,试图兜住满目迷茫的水光不让它落下,膝盖下意识收拢,试图把自己蜷成一团。
梁檐叹了口气,把宋过白的额发放下,帮他遮住眼眸,支撑对方后腰的右手却暗暗发力把人拉得更近些,问道:“所以你痛苦....是因为性向吗?”
“.....”
“看来不是。”梁檐自言自语。
“我想你很清楚,这种取向不是病。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影响到设计?”
长久的沉默。梁檐倏然想起严松茯的话,对宋过白来说,母亲的影响绝对是巨大的。
“是你母亲...借着性向问题对你说了什么,是吗?”
宋过白无助地低啜一声,缓缓仰起头,竭力向上望,剔透的玻璃天顶框出一方夜空,像一只深邃无波的眼倒悬在视野尽头。
——过白,你是有个性,不怕吃亏,可是妈妈比你更知道,这种“特别”会让你背负上多大的枷锁,它无时无刻,你无法忽视,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
——我换个说法,你觉得一个同性恋眼里的世界,和大多数人能一样么?
——你当初和我说要读建筑,要做以人为本的大众设计,可你的无畏,能让你真正共情普通人的想法吗?
醉意还在胸口翻涌,女人的声音变调成尖锐耳鸣,盘旋不息,丝丝缠绕沁心入骨。
宋过白挣出一个惨淡的笑,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分明:“她说...我如果执意做那部分少数,我的设计也总有一天会走向孤芳自赏,沦为好看不中用的所谓艺术品。”
“我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知道长大后的世界只有利益取舍、很多东西难以两全,但至少,我想完成那个光的课题....”
梁檐手臂蓦然一沉,身下的人终于支撑不住,阖眼晕了过去。
....不打招呼就下线,得收回这人酒品不错的判断。
月亮终于从天顶一角现身,银白的月光如瀑,顺着楼梯一路湍流而下。梁檐轻轻抱起宋过白,两人黑色的身影交叠,仿佛一块在银色激浪中静静屹立的顽石。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署名S的那个教堂模型,是你做的吗?”
说话的人脚步极轻,嗓音低到近乎呓语,自然得不到怀里人的任何回应。
第二天。
宋过白睁开眼。
简洁干净的卧室,深灰色的床上用品舒适柔软,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阳光格外耀眼——他这是.....被梁檐捡回家了?
花了好几分钟反应过来昨夜发生了什么,向来走端庄清冷路线的宋学长,脸上才消下去的红又氲上了头。
“哟!睡美人醒啦?”梁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似笑非笑。
在线求问现在砸晕梁檐制造失忆还来得及吗。
“你....后来为什么不送我回宿舍?”
梁檐耸耸肩:“醉成那样还把你塞回宿舍,敢问是要你照顾雎小山那个病号,还是要病号爬起来照顾醉鬼?”
嗯,这理由挺不错。梁檐边说边心下得意。
至于某些人睡在自己怀里死活不愿撒手什么的,打死都不能让他知道。
“放心吧,我联系过雎学长了,今天上午你们没课,工作室那边也打了招呼。”
梁檐十分贴心地堵住了宋过白所有试图翻转局面的借口,眼看着床上的人尴尬到想重新鸵鸟回被子里,忙笑道:“十点多了,出来吃点东西?”
磨磨蹭蹭打理妥当坐上餐桌的时候,宋过白用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客厅。沙发被揉得凌乱,上面有一床薄被胡乱堆成一团,垂落一角到地毯上。
梁檐昨晚没有和他同床共枕。
想明白后宋过白释然地舒出一口气,随手把心底莫名的失落按下不表。
但是昨晚说出去的话....他再鸵鸟,也不可能装作从未发生。
“昨天那种局如果再发生,你不能喝酒就要坚决拒绝。”梁檐把一杯豆浆推到宋过白面前,“该要的资料何屿已经给了我们,说实话我们的目的在上酒桌前就已经达成了。”
“我明白。”宋过白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在意何屿那句话?只会画图做设计的建筑师早晚会饿死?”梁檐撇撇嘴,“各人有各路,他上赶着当舔狗接项目,你层次可不一样,以后可以和拉姆斯安称兄道弟搞项目选美挑着做。”
宋过白笑着摇摇头,惊奇梁檐现在对他的了解居然超出共情,可以考虑改换名头叫读心小王子之类的。
纠结到一顿早午饭快吃完,宋过白终于忍不住问梁檐:“我昨晚说的事...你不介意吗?”
“嗯?”
“就是....”不喜欢女生这种话,在清醒状态下果然不太说得出口。
“哦,那个问题你在平安夜就问过我来着?”梁檐回答得漫不经心,“我要真介意,你这会应该正躺在你们系大楼的楼梯上,被学弟学妹围成一圈拍照呢。”
“......”
宋过白暗自发力咬了咬后槽牙,其实这都不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昨晚失态成那样,还被梁檐一路抱回了住处,自己但凡有一点出格的小九九估计都已经被对方一览无余共情了个底儿掉,这比真借着酒醉搞点什么不成体统的事儿还让人害臊。
梁檐他...应该发觉我对他上不了台面的感情了吧。
现在这敌不动我不动的...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吃完饭桌子收拾妥当,宋过白背上包闷声往门口撤,梁檐没有挽留,静静站在桌旁。
“吱嘎—”
宋过白推开门,低声说:“真的很谢谢你,梁檐。我指的不仅是昨天。”
“一个友情建议。”宋过白把友情两个字咬得尤其重,“虚伪的感情不必接受,一脚踢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