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人声嘈杂,背景音里隐约是洪荣发在大着嗓门指挥着什么,梁檐压低声音,语气简洁:“孩子找到了,定位看微信。”
宋过白赶到时,已有不少村民聚集在那里。
从一人宽的窄巷拐弯,尽头藏着常年无人问津的破败院落,灰蒙蒙的老屋被雨水压制住烟尘,人群正挤在院子一角,无数窃窃私语和雨声混沌一处,愈发听不分明。
宋过白上前拨开人群,只见一口枯井的水泥封板被掀起掷在地上,连带攀附其上的蔓条断裂,汁水混杂着泥水,在数道摇晃闪烁的手电光线中淌下一滩晦暗。
众人撑起的伞浪下,一个小姑娘靠坐在井旁愣怔无神,圆润可爱的面容此时灰败如死水,对紧搂着自己失声痛哭的母亲无动于衷。
村民们越聚越多,低语愈发喧嚣。
“女娃儿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这鬼地方,自从高老三去世,得有个十几年没人住了吧?”
“下午是谁负责找这一块的?当时没找到?”
“就是啊,得亏现在找到了,谁找的啊,这下洪支书一顿骂肯定跑不了了。”
“我听说下午是老王他们来的,进来转了一圈,他们非说当时井盖盖得好好的,几个人谁也没往这里想。”
“盖得好好的?这么大块板子?芊芊躲进去给自己盖上?骗鬼呢!”
“等等,如果真是盖得好好的,那岂不是…”
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众人默默住了口。
宋过白心里也一沉。
游客之类的外人几乎不会知道这里,盖子也不可能是芊芊自己钻进去盖上的——看水泥板的厚度,非得是个庄稼汉子才有可能独自搬动。
芊芊是被人推进去盖起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歙远村民,说不定正在现场看着这一幕。
“不好意思,找到芊芊的那个人呢?”宋过白问旁边的村民。
“哦,小伙子在那儿。”
人群远处,院墙顶端的瓦片飞檐挡住雨水,隔出一块干燥的地面,梁檐屈膝靠坐其下,洪荣发蹲在一旁,两人正交谈着什么。
洪荣发眉心紧紧蹙起,指缝的烟夹变了形,梁檐双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眼睫被湿透的额发遮住,情绪看不分明。
“梁檐。”宋过白走到他跟前唤他。
“…学长?你来啦。”梁檐仰头看他,嘴角微翘,“瞧我这运气,人碰巧找到了嘿,咱明儿可以敞开来放心玩!”
宋过白握着伞的手紧了紧,指尖摁出白印。
他蹲下来平视他,梁檐眼型细长,平日乍一看薄情得很,此刻窄薄的眼皮怏怏垂在眉下,堆出几缕清浅的褶,疲惫中透出点多情缱绻的意味。
“你不舒服?”
“啊?”梁檐一愣,摸摸额头,“哦,可能…有点受凉?”
“发烧昨天才好,今天就淋雨胡闹….去什么超市,那种鬼话骗得了东子能骗过我?”
“啧啧啧,洪叔你看看,有这么对大英雄的么。”梁檐把炮火往洪荣发那里引。
洪荣发左看看右看看,半晌站起身狠狠踩灭烟头:“小梁,这次多亏你….等我处理完,咱洪家好好单独谢你。”他轻按了下宋过白肩膀,转头往人群走去。
宋过白不语,一手转动伞柄,用伞面将两人牢牢遮蔽,另一手捏住梁檐下颌,强迫彼此对视。
梁檐:“…”
宋过白:“现在没外人了,有什么要向我坦白的吗?”
梁檐一脸迷茫:“….坦白啥?冤枉好人可不行,你难道以为我是害芊芊的罪犯?”
宋过白表情平静,定定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搁伞下蘑菇了好一会儿,宋过白轻吸一口气,斟酌着开口:“你可以和我说实话的,梁檐,你是不是…”
“芊芊?芊芊!”
“这娃突然怎么了?!”
“宝贝?宝贝!别吓妈妈!”
人群突然爆发躁动,两人扭头望去。
伏在妈妈怀里的芊芊满脸憋得通红,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断抽搐。洪荣发满头大汗,喃喃道:“我就想问问孩子到底发生了啥,怎么突然就….哎!医生!快叫医生!”
“之前就叫了!在来的路上,还得几分钟!”
芊芊妈妈搂着孩子又快哭了出来,旁边芊芊爸爸急得跳起,伸手就要去拎洪荣发领口。
“让我来吧。”梁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母女面前,递给母亲一个安抚的眼神,“惊恐导致过度换气,出现呼吸性碱中毒症状,我能处理。”
“洪叔,让大家都散开离远点,不要再吓到芊芊。”
他从无措的女人怀中接过小女孩,抱到墙角僻静处,半跪在地,将外围的众人从女孩的视野中隔离。他左手捂住芊芊口鼻,右手安抚背部帮她顺气,边偏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宋过白屏息死死盯着两人。
过度换气会导致体内的二氧化碳水平快速降低突破临界值,引发其他更严重的躯体症状,捂住口鼻让患者呼出的二氧化碳重新回到体内拉升浓度,就应急处理来说这操作没什么问题。
众人还在迷惑,下一个瞬间,就见到女孩抽搐不已的身体陡然松弛,沉沉阖眼,下滑进梁檐的怀里,呼吸和缓地睡了过去。
梁檐就那样背对众人怀抱女孩跪着,始终没有回头。
医生终于赶来,为了避免孩子再受刺激,芊芊一家先行离开,洪荣发来不及说任何感谢的话,先冲到门口反锁上门,把所有或来帮忙或看热闹的人堵在院里。
他扬声道:“今晚…还得劳烦大家最后一件事。”
众人:“?”
洪荣发和梁檐遥遥对视一眼,梁檐起身颔首,斜靠在墙上睨向众人,姿态桀骜不羁,语气愈发冷淡如冰:“就在刚才,芊芊偷偷告诉了我是谁把她推下了井。”
“这个人,现在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