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时温 > 第37章 接时生回家

第37章 接时生回家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温程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也许是因为过年热闹,没人注意电话响,电话响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但最后还是接通了。

电话里的声音闹哄哄的,但管家笑眯眯的声音依旧很清晰:“温先生,过年好。”

温程难得没有觉得管家欠揍,也笑着回道:“管家,过年好。我往时生手机上发了条彩信,是个放烟花的视频,是我给时生的新年礼……”

温程“物”字还没说出来,闹哄哄的背景音里突然传出“咣”的一声巨响。

温程吓了一跳,但听出这是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有个女人喊了句:“这是有心病!”

这是时家家事,温程不想理会,正要继续说,那女人又喊了句:“为什么不送医院?!烦不烦啊?!死这儿了怎么办?!”

温程愣了愣,陡然噤了声,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是说谁呢?

尽管下意识地有这个疑问,并且知道这很有可能说的是别人,但浓浓的担忧,还是让温程控制不住地怀疑这个女人说的是时生。

有个男人说了什么,温程没听清。

女人吼道:“那就找过来!不然就送回去!”

男声厉声呵斥:“家事找外人像什么话?!”

管家明显不愿让温程听到时家家事,敷衍着温程,就要挂电话。

温程已经听不见管家的话,他绷紧神经努力辨认着背景音。

女人怒喝:“找外人不像话,死了就像话?!”

另一个男声怒道:“死了也是家事!”

女人吼道:“这也是你们侄子啊!这条命就比你们狗屁尊严还贱?!”

男声烦躁:“侄子个屁!爸玩心眼瞎胡闹,你也跟着闹?!”

之前的男声也怒道:“弃子就是弃子,趁妈去世偷带回来也没用!妈早说了不认他们,妈不认的人跟我没关……”

没等男声说完,管家挂断了电话。

但太明显了,这已经足够让温程确定他们口中的人是时生。

温程止不住地发抖,立即又给管家拨了回去,电话一被接通就问:“时生到底出什么事?!”

管家这时候竟然还是笑眯眯地:“温先生,小少爷一切安好,不劳您费心。”

“骗鬼呢?!”温程怒了:“让时生接电话!”

管家笑眯眯地:“温先生,时间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让时生接……混蛋!”温程还没说完就被管家挂了电话,温程怒不可遏,不断地回拨,但一直是忙音,管家似乎拔了电话线。

温程愤怒、担忧,坐立难安,但除了一直回拨,他想不到任何办法。

电话从10点打到12点,终于被接通。

温程劈头盖脸就吼:“时生怎么了?!”

电话那边那人似乎愣了愣,随即语气不善地问:“你谁啊?”

温程听出来这是之前一直吼叫的女声:“温程!我是温程!”

女人问:“你就是温程?”

温程忙道:“是!麻烦您让时生接下电话。”

女人不耐烦:“他现在接不了。”

温程的心沉了:“为什么?”

女人说:“他昏迷……”

“昏迷?!”温程吓得声音都抖了,神经一阵刺痛,声音猛地拔高了,把路过房间门口的温妈吓一跳,“他怎么会昏迷?!”

女人烦躁地说:“不知道,我刚给他送急诊了。你明天赶紧过来把他处理了吧,我都快烦死这些破事了。”

温程忍着怒火:“哪家医院?!”

女人没耐心了:“废话,南郊还有哪家医院?”

说完,女人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温程听着电话被掐断的声音,又惊又蒙。

时生昏迷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地会昏迷?!

神经疼得厉害,身体顿时软得站不稳,温程晃了晃,赶紧扶着窗户站稳了,刚站稳就踉跄着冲出了门。

温妈被温程的状态和煞白的脸色吓坏了,急忙拦住了温程:“温程啊!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啊?!”

温程赶紧安抚地拍拍老妈,急忙往外走:“妈,放心,没大事,就是我着急出去一趟,回头再跟您解释。”

温妈不放心地拽住温程:“你总得说你去哪儿啊!”

“南郊。”

“南郊?现在连车都不通,你怎么去啊?”

温程这才想起过年这两天父母家这边不通车,于是忙问:“我大姨呢?我借我大姨的……”

话没说完,黎茳从门外进来了,看见温程也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温程看见黎茳,急忙踉跄过去,急得不行:“大姨的车借我!”

黎茳愣了一下,没再问,赶紧去老妈房间拿了车钥匙,扶着温程就往外走:“你这德行路都走不了开什么车?!我送你去!”

说完,赶紧回头安慰温妈:“二姨,温程交给我,我给您看着他,您跟我妈说一声,然后赶紧休息,别担心啊!”

温妈慌里慌张地把两人送到车上,看着车开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屋,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黎茳刚把温程塞进车就问:“哪儿啊?”

温程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南郊的医院。我不知道位置,你开导航。”

“安全带!”黎茳把导航设置好,把车开了出去,“什么事儿啊,急成这样?”

温程系好安全带,把座椅放平躺着缓劲儿,难受得说话都发抖:“时生昏迷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混蛋管家一直不说实话,我真有心打他一顿!”

黎茳把车里暖气打开:“你打他有什么用?再说他一个管家,的确没权利把主人家的事告诉外人。”

温程烦躁地不想说话。

黎茳从储物箱里抽出小毯子扔给温程:“盖上,别着凉了。你说你至于急成这样吗?连外套都来不及穿?”

温程随意扯了扯毯子盖上:“怎么可能不急?他刚去那会儿状态就不好,现在又昏迷,我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心跳都差点吓停了!”

黎茳放缓语气:“行了,你别瞎紧张了,昏迷不代表病重,说不定时生根本没什么事儿。你就先踏实睡会儿,别还没见着时生你又昏迷了,耽误事儿,懂吗?”

温程皱眉:“我现在睡不着……”

黎茳“啧”了一声:“睡不着也得睡!不先把你作妖的神经安抚舒服了,你怎么照顾时生?”

“我……”

“闭嘴,快睡!到南郊得8、9个小时,你要是老老实实睡,足够你缓过来!”

温程叹了口气,黎茳说的没错,神经疼的毛病的确耽误事儿。所以尽管他现在担心得根本没法安心睡觉,也只能硬逼自己睡。

温程睡得并不安稳,几次都梦到时生昏迷不醒的样子,无论自己怎么叫,时生都再不能睁开眼。温程吓坏了,被黎茳推醒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黎茳打开温程这边的车门,冷空气一股脑灌了进来,温程顿时打了个寒噤,一下清醒了。

黎茳给温程让道::“到了,我问护士站了,在二楼203,赶紧走。”

温程扯开毯子,立刻下车,刚跑两步就晃了一下,被黎茳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摔倒。

黎茳拧着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没睡好就这样!别跑了,我扶你上去!”

温程踉跄着往楼上跑,恨不得立马飞上去,黎茳差点扶都扶不住。

但上了二楼,温程虽然没停,心里却不敢走了,开始忐忑,害怕看到严重的结果。

病房的门关着,温程神经疼得要命,手抖得握不住把手,还是黎茳拧开锁推开了门。

“天……”门一开,黎茳最先看到屋里的女人,愣了愣,然后看向屋里唯一的病床,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温程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时生,时生打着点滴,闭着眼,脸色蜡黄,嘴唇苍白,皮肤没了血色,即使盖着被子也能明显看出身体已经瘦得脱形,全然没了两个月前那副健康的样子。

就连当初张伦哲和连蔷相继去世的时候,时生也没惨成这样过。

温程也惊了,心像是被猛地一把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踉跄着走过去,蹲跪在时生的病床边,心里各种情绪翻涌着,差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时生……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听到温程的声音,时生缓缓睁开眼,看见温程时愣了愣,登时流出了眼泪,哑着嗓子吃力地哭了。

温程顿时感觉心都要碎了,慌忙轻轻拥住时生,颤抖着亲吻时生的额头和脸颊:“我在呢,我在呢,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明知道你状态不好……对不起……我该早点来找你的,我该不顾一切来找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时生费力地动了动手,虚虚地抓住温程的袖子,哭着,哑着嗓子吐字不清地说:“回……家……”

房间里的女人惊讶地看了时生一眼。

温程已经不想再顾忌那些过去小心翼翼顾忌的东西,只想不顾一切满足时生的任何要求,他轻轻握住时生的手亲了亲:“好,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黎茳看了女人一眼,上前一步伸出手:“你好,这是温程,我是温程表姐,他现在状态不好,我替他向您了解一下时生的情况。”

女人伸手跟黎茳握了握:“我昨天和他通过电话,但情况我不了解,你们应该问管家。”

黎茳皱眉:“管家要是肯说,我们也不至于等到时生病成这样才知情。”

女人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了个号,递给黎茳:“管家是老爷子的人,一贯无所畏惧的,不说也正常。你还是问问伺候这孩子的丫头吧。”

黎茳接过手机,电话接通后,黎茳向小丫头详细了解了时生在时家的情况,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女人:“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女人看了时生一眼:“情感上的陌生人,血缘上的姑姑。”

黎茳“啧”了一声:“你们时家有够没劲。”

女人皱了皱眉:“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不用再守着了。老爷子之前犯了糊涂,我会让他把决定收回。以后这孩子随你们处置,爱往哪送往哪送,送福利院也无所谓,只要别再往我们时家送就行。”

“这过分了吧?他好歹是你们时家的孩子。”

“他不是。”

女人说完就走了。

黎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时家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病?”

黎茳转头对温程说:“刚才在电话里,伺候他的小丫头说,他去了时家以后,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睡觉,每次都在饿昏了以后拿昏迷当觉睡。营养师做什么好吃的都没用,按你给的菜单做没用,请了心理医生没用,带他出去散心也没用,最后没办法,只能每天给他输营养液吊命。”

黎茳说着,皱皱眉:“我都觉得难以置信。这要是真的,那时生可真能扛,两个月啊,这谁受得了。”

温程眼睛自打进门就一直紧紧盯着时生,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会儿,时家人的话他一点也不想信,只信时生和医生的话。

黎茳继续说:“他有时候昏迷会叫你的名字,所以时家和他们请的医生知道你能帮他。但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不找你……我总结了一下,理由很简单,也很扯淡,因为你是外人,没必要也资格知道,而且外人比家人管用这种事会显得他们很无能,会让他们觉得丢脸,毕竟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尊严和脸面比人命值钱。

不过刚才这女人和他们不太一样,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叫救护车把时生送医院,也不会把时生的情况告诉你、让你过来。虽然她是嫌时生给时家添麻烦才这样做,但胜在算是帮上了大忙。”

温程一直没说话。

黎茳叹了口气:“我去找护士来问问时生的情况。”

“醒了是吧?”护士进来看了看时生的状况,安慰说,“醒了就没事了。这孩子可真能扛,昨晚送过来时把我们值班医生吓坏了,以为他受了虐待,后来发现他是自己不愿意吃喝,应该是心理问题,有心结。”

黎茳问:“那他现在怎么样?我总感觉他这状态比面黄肌瘦的难民儿童好不了多少。”

护士说:“是好不了多少。这么跟你们说吧,他现在这状态,不是生病,而是非常不健康,抵抗力很差。

人想要维持健康,只靠挂营养液远远不够,还得摄入各种食物、获取各种能量。单靠营养液只够维持生命让人活着而已,无法让人活得健康。

我这么说,能明白吗?”

黎茳点点头:“嗯。”

护士接着说:“而且,他肠胃里一直不进食物,消化吸收功能一直派不上用场,两个月的时间不短了,已经造成了应用性萎缩。

相当于菜刀一直不磨就会钝,切不动东西,得时常打磨才能保持锋利。

他的肠胃现在就处于“钝”的状态,消化不良,必须渐渐摄入食物,才能渐渐唤醒和恢复功能,进而让身体恢复健康。

否则,时间一长他肠胃功能就该报废了,会落下病。”

黎茳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护士说:“现在就可以,但得慢慢来。

先想办法让他愿意开口吃喝,喝糖水;

如果没有腹痛症状,可以吃不加重肠胃负担的流食,比如稀米粥;

如果没有不适反应,可以开始慢慢吃需要咀嚼的食物,尽量吃有营养的、补充能量的。

但不管吃喝什么,都要一点点来,不然会加重肠胃负担。

等到进食渐渐稳定了,就可以逐渐减少直到摆脱营养液了。”

黎茳问护士:“那他现在能出院吗?”

护士说:“你们要是家里有条件输营养液,现在就能出院回家。但我建议你们最好安安生生住院,他现在抵抗力很差,容易生病,而且生了病不容易好。带出去路上随便一着风、一着凉就容易发烧感冒。身体好的人发个烧感个冒都不好受,你说他这个状态发烧能好受吗?”

温程听护士说了这通话,总结下来就是饿的,小心养着就能好,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没之前那么慌了,就是极心疼时生受这份罪。

护士说:“他虚弱成这样还有心理原因,很可能是怕什么或者有心结,你们最好带他看看心理医生,给他疏解疏解。”

黎茳说:“行,谢谢您。”

护士走了,黎茳问温程:“怎么办?”

温程说:“先住这儿,等时生能吃流食了,就转到我家那边的医院。”

黎茳问:“那他不吃东西,怎么办?”

温程叹了口气:“得让他吃,实在不行就请心理医生。”

“行吧,”黎茳去护士站要了杯温糖水给温程,“你试着喂他,看他喝不喝。不喝再想办法。”

温程亲了亲时生的鼻尖,托着时生的头轻轻抬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温糖水一点一点喂给时生喝了两小口。

黎茳愣了一下:“竟然喝了?合着时生是为了找你,才拼命绝食啊?”

温程愣了,看着时生没说话。

黎茳“啧”了一声:“早知道你是症结,当初你们俩就不应该分开。只是一直没想到你在他这儿这么重要,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你说你俩上辈子不会是相亲相爱的亲兄弟吧?”

“别琢磨这个了。”温程说,“这是单人间吧?你问问护士站能不能加张床,你开了一夜车,肯定累,在这儿睡一觉回去吧。”

黎茳问:“你呢?”

温程摸摸时生的头发:“我和时生睡。”

黎茳冲时生抬了抬下巴:“那他呢?”

温程不解:“他什么?”

黎茳抱着胳膊:“你说呢?你不和张万丞说一声啊?谁知道那女人说话算不算数,别你刚把时生带走,张万丞又派人来接。”

温程轻轻摩挲着时生的手背,上面因为输营养液而扎出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有的愈合了,只留下痕迹,有的伤口还很明显,甚至结了痂却又被蹭破。

温程心疼不已,皱着眉:“他要是来找我,我会和他谈。他要是不来……时生痊愈之前我会陪着时生,不去找他,等时生痊愈了我再去。”

黎茳问:“等时生痊愈了,你打算把时生送去时家吗?”

温程说:“时生愿意离开我之前,我都不会再和他分开了。”

“你有把握吗?”黎茳问,“你打算怎么和张万丞谈?他如果坚持要时生,你肯定赢不了他。”

“没有。”温程捂着额角,皱着眉,“我不知道……客观来说,我根本没资格把时生留在身边。我们不能分开完全是因为情感上舍不下……”

黎茳摇头:“你小看你们的关系了。这不只是出于情感,时生需要你,这本身就是客观问题,而且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血缘也好,物质、教育、发展条件也罢,这些都很重要,但对一个生命来说,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是吃饱穿暖和情感依托,这才是能维持生命和填满内心的东西,有了这些,血缘和各种优质条件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

而这些最基本又最重要的东西,正是你能给的时生的,也正是时生最需要的。

没了这些,心就会有空缺,而血缘和各种优质条件是无法填补这些空缺的。

你想让时生得到良好的教育、游刃有余地生活在优渥的上等社会里,私下里却只能做个心有空缺、感受不到最渴望得到的足以填补空缺的那份满满当当的感情的人吗?”

温程的手颤了颤。

他当然不想让时生成为心有空缺的人,但他也不想让时生失去天生就有权享受的那些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发展条件。

这和出生在普通家庭的孩子不一样,普通人出生时没有这样的条件,一切都靠自己努力争取,没什么可失去的。

而时生不一样,这辈子能出生在有条件的人家里是多么难得的事,这是个弹性十足的跳板,可以轻易比普通人跳得又高又远,放弃这样的机会,转而变成只能靠自己去吃苦却依然很难跳起来的普通人,时生长大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怪自己感情用事害他失去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会不会恨自己多管闲事害他失去和亲人拉近关系的机会?

这是情理之中的设想和担忧,不是阴谋论,而是人之常情。温程没办法跳过这些。

他没自信,他不相信时生会一生都把自己当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其他都可有可无,所以他不相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时生会不遗憾和悔恨自己因为莫须有的感情而错失了曾触手可及的跳板,不得不一辈子吃苦受累。

温程担心的是这个。

而这似乎无解。

想要内心填得满满当当,就会失去跳板;

想要跳板,填不满的内心就会有空缺。

失去哪个,都是一辈子的苦痛。

而两个都想要,却是无解。

这就是为什么温程犹豫不决。

他做不到支持“为了情感抛弃物质”,因为物质对一个吃苦受累的人来说有多重要,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的。

他也做不到支持“为了物质舍弃感情”,因为情感的缺失会成为人一生填补不了的缺憾和阴影,遗憾、痛苦、绝望,快乐就在前方却仿佛摸不到,笑着都会觉得累。

尤其时生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无法协助甚至替时生做出选择。

只有时生能,而时生却还太小,没有成熟到可以客观地分析社会的生存现状和自己内心的需求,没有成熟到可以做出一个让温程放心的选择。

其实他知道,只有时生选择了时家,他才能觉得自己没有拖累时生、没有害了时生,他才能没有深深的罪恶感和担忧。

怎么选择?

踏出一步可能就是错的。

而又不能不踏。

黎茳说:“想个折中的办法吧。”

温程问:“什么办法?”

“既能让时生不用和你分开,也能让时生享受到时家的条件。”黎茳说,“具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但大体思路是这样,你想想吧。”

黎茳说着,叹了口气:“我实在搞不懂时家对时生的态度是什么。

张万丞把时生接过去,至少说明他是认这个孙子的吧,但他那些儿子闺女却明显和时生奶奶一个态度,合着时家现在分两派,一派认,一派不认?

但要说张万丞认时生,却也没见他对时生有多在意。当初他既然和你谈寄养的事,就说明他不是在乎外人干涉家事的那类人,但现在时生健康堪忧需要你的时候,他却不让你知情,甚至可能对时生毫不关心,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认归认,但不代表会亲近?

相比干脆利落讨厌时生的其他时家人,张万丞的态度明显模糊不清,让人捉摸不透,我总感觉张万丞这老头怪怪的。但要是能从他这种模糊的态度上下手,说不定会有转机。”

温程叹了口气:“不一定有,我斗不过他。他很执拗,和时生一模一样。我连时生都斗不过,怎么斗得过他。”

黎茳叹息:“毕竟是亲爷孙。”

温程摇摇头:“算了,先不想了,我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努力争取,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只想先把时生的身体调理好。我看不得他受罪。”

黎茳点点头:“行吧。那我去护士站加个床,顺便买个早饭。咱俩必须得吃点东西,尤其是你,不然你身体撑不住。”

温程说:“你吃吧,时生这个样子,我根本吃不下饭。”

黎茳只有心抽温程一顿:“都这会儿了,瞎整那套同甘共苦的情感戏码有什么劲儿?你垮了,他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办?你给他当场表演昏厥吗?!还不够添乱!”

最终,温程还是在黎茳的逼迫下吃了饭。

黎茳吃完饭,在旁边加的床上睡着了。

温程半躺在时生的床上,神经疼得他直想睡,但他硬撑着没睡,一是时隔两月刚见到日夜想念、担忧的时生,他舍不得睡,想多看看时生,多感受感受时生的存在;二是不敢睡,他怕时生需要他时他不知道。

他轻轻拥着时生,每隔半小时就给时生喂两小口糖水,每次时生喝水,他心里都一阵疼。

他想不明白,在他面前这么乖、什么都愿意干的孩子,怎么就会在离开以后这么糟践自己呢?

时生自从说了“回家”两个字后就没再说过话,手使不上力气,却一定要碰得到温程才肯放松,于是温程一直在时生手上、胳膊上轻轻摩挲着,既让时生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让自己能感觉到时生的存在。

黎茳睡醒之后,给温程买了份饭回来,然后就开车回去了,临走前问怎么跟温妈解释。

温程想了想,觉得是时候了,于是说:“实话实说吧,从头到尾都解释给他们听,如果时生确定留下来,我再解释给亲戚们听。”

黎茳走后,温程打电话给老爸老妈,把时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连蔷是他前女友的事、连蔷张伦哲去世的事,一直到现在时生生病的事,解释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解释明白,温程叹了口气,自己语言组织能力真是有够差的。

尤其是得知时生在医院以后,老妈老爸的担心简直能从电话里溢出来,老妈说什么也要过来,温程不想惊动家里的亲戚,而且大过年的,家里一堆亲戚不能扔那儿不管,最后温程和老妈各退了一步,决定等年后亲戚们走了再过来。

温程在南郊医院里陪时生住了五天,这期间饭都是订的外卖,连自己和时生的厚衣服都是从网上现买了寄到医院的。

温程每次离开病房前和回病房后都要亲亲揉揉轻声细语哄时生好半天,每次离开病房都不敢超过5分钟,怕时生担心自己又要和他分开,而且自己也舍不得并且害怕时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这样的陪伴和安抚很有效果,连护士都说时生的精神好了很多。

从第三天起,时生开始可以慢慢喝一点稀米粥。

温程从网上订外卖的时候都要备注“最稀最稀的米粥”,刚开始怕备注被漏看,温程还每次都要打电话过去强调一遍“米少一点,有十几二十粒就行”,搞得商家很头疼,因为从没卖过这么稀的米粥。

温程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和商家商量,每次买一碗粥都付三份砂锅米线的钱,商家才同意每天三顿饭单独给他熬稀粥。

温程谨慎得很,一开始每隔半小时给时生喂两口米汤,一口汤只有一两粒米,这样喂了两天,见时生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每口汤多加了几粒米,然后每隔两天加几粒,到后面每隔一天加几粒,这样喂了半个多月,时生才真正喝上了三秒之内数不过来粒数的稀粥,连护士都说温程太小心了,但温程宁愿花时间长点,也不愿一个不小心伤了时生的肠胃。

时生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营养液于是开始逐渐减量了。温程又给时生喝了小半个月的粥,见时生状态还算稳定,在得到护士的首肯之后,把时生转到了离家最近的医院,偶尔时生气色好的时候,温程会带时生回家待会儿,洗个澡、玩儿一会儿、吃几口容易消化的食物、喝杯鲜榨的蔬果汁什么的。

老妈是在时生每口还只能喝两粒米的那两天赶过来的,也就比温程晚了四天,跟着过来的还有老爸。

老爸捧着个巨大的飞机模型放在时生床头:“她实坐不住了,前脚刚把最后几个亲戚送走,后脚就赶着末班车过来了。”

温程无奈:“她着急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过来了?”

老爸反问:“我不过来能行吗?你那天半夜走得急匆匆的,过年带回去的行李都没来及带过来,再加上你妈她非要给你们带一堆年货,我跟她一起拿都差点提不动,靠她自己更提不了。”

老妈心疼地摸摸时生的脸,斜了老爸一眼:“你听他一本正经地瞎吹呢。那天下午你刚打完电话,他立马借了你舅的车出去买了一后备箱的玩具回来。”

温程愣了:“去年我爸不是挺淡定的吗?”

老妈“嘁”了一声:“淡定什么啊?去年过年我给时生买衣服的钱,有一半是他坚持要出的。天天笑话我想抱孙子孙女,埋怨我催你结婚生孩子,结果他自己还不是也想抱!”

温程无奈地叹了口气。

温程陪时生在南郊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将就着住。等温程给时生转院了,温程依然天天陪时生住在医院,老爸老妈就在温程的公寓住,给温程做饭、送饭,给时生做些容易消化的软食。

一个多月来,张万丞一直没派人来,温程没心情去想张万丞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反倒是老爸老妈很在意。

老妈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给时生削苹果,不满地问温程:“时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现在不闻不问的,管还不是不管?不管我可就领养了。这么好的个孩子,我还愁得不到呢!”

老爸给时生掖了掖被子,哼了一声:“你领养?领回来给温程当弟弟?”

老妈不服气:“那就让温程领养!反正他和他表姐一样都是什么不婚主义,不结婚就算了,有个孩子也是好的,况且还是时生这样的小可爱。”

温程从老妈手里拿过刀和苹果,自己来切:“我还不够年龄。”

温程把苹果切出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给了父母一人一半:“他不能一次性吃这么多,消化不了。你们分了吧,不然一会儿该氧化了。”

温程把给时生的那一小半切成小碎丁用牙签插着,每分钟一小块儿地喂给时生吃。

老妈接过苹果:“那就先养着,等年龄够了再办手续。”

老爸没忍住笑了,把苹果放榨汁机里榨成了苹果汁,留着给时生喝:“你倒挺会安排。时家不放人,你就只能过过嘴瘾。”

老妈指着老爸怒了:“温志城你行!你又笑我!温程!你管不管你爸!”

老爸在旁边学老妈:“温程!你管不管你爸!你爸又欺负你妈了!”

老妈瞪着老爸,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气得狠狠咬了口苹果。

温程无奈:“你俩可真能闹。”

老爸说:“年轻嘛。”

温程哭笑不得:“是,年轻。”

老妈气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反正我倒宁愿时家明确说不要时生,别这么模棱两可地吊着时生玩。”

老爸说:“你说你怎么不盼着点儿好呢?万一人要回去了呢。”

老妈郁闷:“你傻吧?就他们这态度,就算把时生要回去,他们能对时生好吗。”

老爸摇摇头:“那倒是。”

老妈面对温程说:“总之,我和你爸的意思是,只要时生愿意,你就把时生争取过来,不仅是为了给你养个孩子,也不仅是为了给我抱孙子,而是为了让时生快乐。人要过得快乐,不然总会觉得人生不圆满。”

老爸说:“怎么就是我的意思了?我可还没说话呢。”

老妈看了老爸一眼:“那你什么意思啊?”

老爸:“就你说的意思呗。”

老妈没好气:“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啊?”

老妈说完,继续对温程说:“你听着,温程。虽然时家家境不普通,但要是时家不诚心要孩子,与其让时生在没有爱的环境里孤独地成长,倒不如就让时生在咱们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过普通日子,咱家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不会饿着冻着冷落着他,你说对不对?”

温程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爸,妈,这事你们先别管了,等时家联系我了再说吧。”

就这样,三个大人天天小心翼翼地围着时生转,总算是把时生的营养液给停了。

营养液一停,时生就不用再住院,温爸温妈放了心,为了不影响温程和时生的生活,温爸拉着千不舍、万不舍的温妈回了自己家。

不用再输营养液,温程总算能安心地把时生接回家了。

但这一安心,温程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答应郑钧的为了跳槽而申请年后重要项目的事忘了跟进。

年后他打电话跟王昌请假说暂时不接项目的时候,王昌提醒过他一次,但他挂了电话一进病房看见时生就忘了,全忘了,满脑子都是时生虚弱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温程立即给王昌打了个电话,王昌很遗憾地告诉他,那两个项目早在半个月前就被人选走了。

温程脑海里当场闪过两个字:完了。

他手上没好项目能应聘上爱浦的几率为:0。

他没有应聘上爱浦,郑钧不生气的几率为:0。

自己又要食言了。这是第几次了?好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违背了独身生活的诺言,接时生回了家。

第二次是因为自己违背了一年后回爱浦的诺言,没攒够实力应聘上爱浦。

而自己两次违背对郑钧的诺言,都是因为自己站在了时生这一边。

这回郑钧饶不了自己了。

最重要的是,郑钧好不容易被白翊控制住的情绪和睡眠很可能又会受影响,万一又变回那种糟糕的状态怎么办?白翊是否还能再控制?自己能否原谅自己?

温程顿觉一阵愧疚和头疼。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啊。”王昌边回忆边说,“早在上个月我就提醒你了啊,就你跟我请假那次,你忘了?”

“嗯,抱歉。”温程靠着墙,揉着额角,“我记得你提醒我了,但项目的事我确实忘了。最近还有吗?”

“这种质量好的项目又不是说碰上就能碰上的,别说最近了,就今年一年有没有都不一定。”

温程在心里叹了口气。

“哎,”王昌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肯定遇到事儿了,不然谁会请两个月的假?但温程知道王昌的意思是表达关心,可这关心涉及到私事,温程心领了,却并不想回答:“嗯,快解决完了,不用担心。”

“那行吧。”见温程不想多说,王昌便不再问,结束了这个话题:“你还要请多久的假?你复工之前我帮你留意留意,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王昌说的没错,这种重要项目碰上一次就是幸运,一年内不会再有是正常的,所以温程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还要请多久的假,温程也说不清,因为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时生还没痊愈,时家还没消息,爱浦应聘注定失败,郑钧必定发难……在这种让他心乱头痛、应付不来的情况下,别说请假了,就是精疲力竭之下辞职也有可能。

“谢谢,我尽量在这个星期内结束。”温程头疼地说。

挂了电话,温程扶着墙缓了会儿,理了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是时生的去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