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不主动表态,温程只能上门去找。虽然他现在大可以直接把时生留下,反正时家没来要人,但仔细想了过后,温程觉得这事不能办得这样暧昧不清,因为这涉及到很多必须明确、不可糊弄的法定手续问题。
而且时生身体恢复之后是要继续上学的,万一刚适应这边学校的生活,又要被时家强硬地接走怎么办?时生的生活该怎么变得正常、安稳?
时家要时生也好,不要也好,他必须得让时家表明态度,才能逼自己明确自己的态度,因为他实在下不了抢夺时生的决心。
其次是应聘的事。
这件事是躲不掉的。年前最后一次通话,他提出保险起见,为申请重要项目而晚几个月应聘的时候,已经让郑钧心里不满了;如今计划生变,重要项目已经被自己亲手葬送,且一年内不会再有,所以短期内自己的作品是不可能有大跨度提升的机会了,再拖时间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会让郑钧觉得自己拖时间不是为了重要项目,而是为了逃避应聘和欺瞒他,这种想法会比单纯的应聘失败更让郑钧愤怒。为了避免产生误会,倒不如现在立刻就去应聘,好结果是不可能有的,坏结果他只能接受,这不重要,因为这已经无法改变了;重要的是现在立刻得有个结果,才能实打实地干脆结束这件事。
最后是郑钧的情绪。
如果应聘失败,郑钧不会好过,自己也不会好过。郑钧盛怒之下甚至可能再次动起卖公司的念头。但依然要尽快把结果告诉郑钧,以尽快解决这件事,因为郑钧迟早会知道,而拖得越久,郑钧就越生气。不过这还不是最艰难的。
最艰难的是,如果与此同时,时家态度明确地表示让他把时生带走,那他很有可能会忧心忡忡地带走时生。但这一次和一年前那次性质不一样,这次要是真的带走,就等同于永久带走,永久在自己身边留一个人,郑钧是真的会疯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一年前亲口答应郑钧一定不会留的人。
这件事要是真的发生了,那自己就对郑钧违背三次诺言了。
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新人,三次失诺于自己珍视了十几年的旧人,这样白眼狼的行为谁受得了?他自己都无法轻易接受,更别说郑钧。
可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事他都快做尽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迷茫和失败,既做不到两全其美,也做不到选择一方;想要顾全大局,却只是乱搅局。
这说明他有很多问题——态度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所以优柔寡断,一次解决不了就一再地只想逃避问题,不够坚强,不够果敢,不够坚定,也不够强硬,所以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解决不了矛盾,化解不了纠纷。这是他对生活和事情的态度。
他对人的态度也很有问题。
以前总有人说他对郑钧太过纵容娇惯,处处护着郑钧就算了,郑钧想做什么都依着郑钧,实在溺爱得过分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对的。
他不擅长交际,甚至可以说害怕交际,这也是他喜欢独身生活的原因之一。因为不擅长,所以潜意识里不想交际,导致和人相处时,他常常很冷淡。但交际是不可能避免得了的,这让他在半情愿半不情愿间和很多人都有过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交情。而很多时候,对待有交情的人,他却就算想冷淡也很难冷淡,仿佛被植入了无法违抗的程序,常常变得优柔寡断,难以拒绝。例如被连蔷拜托抚养时生,就算他觉得这事荒唐至极,令他极度愤怒、反感、不情愿,但犹豫再三后还是把时生领了回来——这还只是普通的交情;交情深到郑钧这样的,他几乎会毫无意识地投入全身心,无条件地满足对方的要求。他会舍不得伤害,一丝一毫都舍不得伤害。郑钧疼,他也疼;郑钧开心,他也开心;郑钧蛮横无理,他无条件地依着;郑钧惹他生气,他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例如郑钧不让他身边有人,他就真的不在身边留人、不和任何外人过于亲近。能和他有这么深交情的、能让他做到这份儿上的,只有郑钧一个。
可他还是伤害郑钧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普通交情”和“不普通交情”相矛盾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正如:连蔷和郑钧同时提出要求,就算郑钧提出的是无理的要求,他也会优先满足郑钧。但这次情况不同,这次他们提出的要求里牵扯到了另一个人——时生。
这就不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的矛盾了,这关系到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存和未来。
尽管这个孩子和他无关。
时生恶劣悲惨的过往、近乎举目无亲的现状和冰冷沉默的模样,像一口回声恢弘而凝重的撞钟撞响在他心口旁,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无法离开不管了。这种轻而易举的震撼和悲悯显得他的怜悯毫无原则,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怜悯了,而且不甘心——至少不能让一个刚目睹了亲人离世的孩子被送去孤儿院,至少不能让眼前这个孩子误以为自己的生命里只有被抛弃的孤独和绝望,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答应了张万丞代养时生一年的条件,换取了不送时生去孤儿院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没满足郑钧的要求。
现在想想,郑钧在他这里越陷越深,越来越得寸进尺,越来越肆无忌惮,或许也有他十几年来一直纵容娇惯的原因。
但仔细想想,比起纵容郑钧,他纵容更多的其实是自己:纵容自己迷茫、失败,纵容自己优柔寡断,纵容自己不够坚强、不够果敢、不够坚定、不够强硬,纵容自己迟迟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纵容自己逃避纠纷和问题……这是他对自己的态度。
他对生活、对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都不完美,甚至因此从过去到现在遗留了很多棘手的问题,比如郑钧对自己的感情问题、自己对郑钧的纵容问题、自己无法化解郑钧和时生等“入侵者”之间的对抗问题、自己对时生的去留举棋不定的问题……如果不做出改变,他的这些人性的弱点还要困扰他多久?还会带给他多少问题?
恐怕会很久,而且不会少。
他不想再做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了,不想再迷茫了,不想再失败了。他想改变了。
“咚——”敲门的声音响了一声。
温程回过神来,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上厕所?”
时生站在卫生间门口没有动,只抬头看着温程。
温程反应过来,赶忙把时生抱了起来,轻轻揉着时生的后背往床边走:“抱歉,我打完电话想了点事,让你等久了。”
时生一直沉默着看着温程,温程感受着怀里瘦了一大圈的小小身体,心疼地亲了亲小小身体主人的脸:“这几天我们找时间去时家找你爷爷吧……”
怀里的身体僵了僵,开始发抖。
温程心想坏了,赶紧解释:“听我说完!听我说完!不是为了送你走!我只是想去和你爷爷谈清楚,不谈清楚你永远没办法踏实安稳,我也永远没办法安心,明白吗?不是为了送你走!你刚走了一次就成了这样,我怎么敢再送你走啊?我就这一颗心,疼坏了就没了。”
“你听着,时生,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要是想,再也不走了都行。所以不害怕、不生气了,好吗?”
时生还是在发抖,温程放轻声音继续哄着,着急地在时生的前额、脸颊和头发上落下亲吻,希望时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在意:“以前你答应过我不陷入情绪里,可你现在又陷进去了。陷进去不难受吗,里面都没人心疼你,我们不在里面待着了,出来好吗?心疼你的人在情绪外面,出来看看我有多心疼你,然后回我一个拥抱,好吗?”
时生瞪大眼睛,大哭起来。
除了年后在南郊医院第一天见面时说的那句嘶哑破碎的“回家”,时生没再说过话,也没再哭过,连声都没出过,又变回了一年前那个安静沉默冷冰冰的样子,甚至比那时更严重。
温程和父母费尽心思给时生调理了一个多月,可没想到如今发出的声音还是哑的,听得人心惊,生怕再多出声一秒,他的嗓子和声带就会被扯坏。
温程心疼得快喘不上气,差点话都说不上来,忙轻轻摸摸时生的脖子:“别哭了,嗓子会疼……忍一忍,忍一忍,就这一次,好吗?”
时生哭得让人心痛,嘶哑的哭声里满是迫切的渴望和浓浓的惊恐和愤怒。
温程捧着时生的脸,轻轻地吻着时生的眼睛和鼻尖:“哭坏了以后没法说话了。你说不说话我都喜欢你,可我也想听你说喜欢我,嗓子哭坏了你怎么对我说?”
时生睁大眼睛,红着眼眶看着温程,渐渐止住哭声。
温程又边亲边揉地哄了时生好一会儿,等时生情绪稳定了,温程抱着时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倒了杯温水一点一点喂给时生喝:“睡完午觉我们去医院看看你的嗓子,我很担心。”
时生没说话,被温程喂着一点一点喝着水。
温程知道时生这是答应了的意思,等到时生喝完水,温程把杯子放了,抱着时生靠坐回床上,亲了亲时生的额头,有些严肃地说:“时生,睡之前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希望这次我说完之后,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不用再害怕我会再不经过你同意就让你走。”
时生趴在温程的胸口。又恢复安静。
温程摸了摸时生的头发,说:“上一次我让你回时家有两个原因。一是你知道的,当初在你爷爷病房和白翊诊室里约定好的一年期到了,当时你也在场的。因为你知道,所以你走的时候才没有哭闹,是吗?”
想了想,温程摇头:“不止上次,好像每一次和我分别你都不哭闹,冷漠安静得离奇,但在我们初见和重逢的时候却有较为强烈的情绪波动。”
时生静静地听着温程的心跳,心里的情绪渐渐平息。
温程柔声说:“继续说第二个原因,这是我让你回时家的原因,也是我想让你回时家的原因。我希望你回时家,不是因为想和你分开,而是因为想让你在时家过上本就属于你的,而我给不了你的,那种更好的生活。”
“客观来讲,这不是一代人的距离,而是几代人创造和积累的家业,积淀到如今,时家随口一句话能提供给你的发展资源,我这辈子都提供不了;时家习以为常的这些那些,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你还小,可能不懂这是多么可怕的信息断层和资源断层,等你长大参加工作了你就会知道,站在层顶有多重要。你有幸一出生就有权接触到相对更好的条件,我希望你不必浪费这难得的机会也能生活幸福,毕竟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幸运。”
“所以我迟迟下不了决心把你从时家要到我身边,因为你现在阅历还太少,容易感情用事,而且常常考虑不到未来,不足以做出成熟独立的判断和选择。但我是独立的成年人了,我没有丰富的阅历,但目前暂时比你多些,你考虑不到的东西,我考虑得到,我得为你的未来着想,我不想在你不够成熟独立的时候耽误你从小行使与生俱来的权利,不想你在成熟独立却被我错失权利以后后悔当初和我在一起。耽误你,我会悔恨;你后悔,我也会悔恨。但我的悔恨弥补不了你被我错失的权利,也补不回你因和我在一起而被耽误获得更优教育发展资源的那些年,所以我不愿自以为是地替你选择,不想明知故犯地对你犯错,不敢感情用事地把你留下。”
时生没有动,温程叹了口气,摸摸时生的头发:“以前我很少和人说话,也很少给人做解释,所以我的表达能力很差,也不知道这些长篇大论你听懂了多少?总之,让你回时家的原因、想让你回时家的原因以及下不了决心留下你的原因我现在都解释完了,现在你明白我的考量了吗,嗯?小家伙?”
时生听着温程因为情绪波动而有些并不平稳的心跳,呼吸着温程身上熟悉温暖的气息,渐渐闭上眼睛。
这是他在时家那两个月每时每刻都想做的事,但他必须忍耐,忍过这段日子,让温程再也狠不下心让他走。
他迫切,他不愿离开温程,他下意识凭着自保的本能在赌温程是不是真的像嘴里说的那样心疼他心疼得要命。如果不是,他也会迫切地另找方法,让温程像一年前那样再度回来找他。
结果他赌赢了。
“那两个月我知道你难受,但我没想到你这么难受。”温程摸着时生的头发,看着时生,几度说不出话,“这是我们这些大人之间做出的一次次选择和决定给你造成的伤害。我后悔得要命,心疼得要疯。如果能重来一次……”
温程顿了顿,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阻止你妈妈自杀,一定阻止你爸爸下海,一定拼尽全力让你父母尽职尽责,一定阻止你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一定阻止你妈妈生下你……
一定……一定……一定……
就算不让你来到这世上,也不愿让你遭受这些苦。
温程沉默着,心里抽着疼,最终说道:“如果能重来一次,就算当初一年期满,我也一定不让你在不愿意走的时候走。”
顿了顿,温程说:“以后也不让。”
时生把脸埋在温程左胸口,闭着眼。
“在你生命中的许多关键时刻,我们这些大人权衡利弊时做出的选择和决定给年龄差过大的身为孩子的你造成了各种各样轻重不一的伤害,这是大人的失败之处,但我希望你不要过分苛责,也不必刻意原谅,原因有二。”温程认真地说,“一是最重要的原因:过分苛责容易让你陷入仇恨,刻意原谅容易让你耿耿于怀,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伤害,你受到的伤害够多了,我不希望你再承受这些。”
“二是最普遍的原因: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冲突,这是正常的,也是普遍的。植物之间会争抢水源和光照,动物之间会争抢食物和领地,人类之间也会有各种利益冲突,每个生命体都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但资源有限,每个人的想法又不尽相同,所以冲突无比正常且难以避免,理解这一点,你就不会因为拘泥于过去的伤痛而放弃以后的路。”
温程继续说:“大人和孩子之间也是这样。大人和孩子之间的伤害和痛苦,大多是因为无法相互理解,又不去相互体谅。
不能理解,不代表不能体谅。
但很多人弄错了这里面的逻辑,他们因为不能理解,所以不去体谅,以至于产生矛盾纠纷。
大人和孩子之间的理解问题,往往也是因为这样。
大人和孩子要走的路和要肩负的担子有时是不一样的。
路途很辛苦,经常会不尽人意地丢掉很多东西、忘掉很多东西,一路走来,有些大人已经渐渐忘了自己曾经身为孩子时的感觉,他们长高了,长大了,难以再用孩子的视角看世界,难以体会到孩子的感受和需求;
同样的,有些孩子没经历过长大成人、背起扁担的辛苦,理解不了大人的感受和需求。
所以大人和孩子难免会根据一路走来的经验和经历分别做出不同的选择和决定。而这些决定,因为难免不同,所以难免冲突;难免冲突,就难免伤害。
这让矛盾和伤害普遍存在、普遍正常。
不过,这并不代表伤害是无需被责怪和弥补的,恰恰相反,正因为普遍存在、普遍正常,所以更容易频繁发生、积少成多。不重视,量变到一定程度就会质变,积羽沉舟。
所以谴责和弥补,是理所应当的,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就像我刚才说的,不可以过分,过分会反过来再次伤害到自己。”
顿了顿,温程轻轻抚了抚时生的额头,顺着侧脸向下,在瘦小的肩膀上微微使力捏了捏,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又像是在表达关怀,最后他拉过时生的手,开口前咳了咳,把自己哽咽的情绪咽下去,然后说:“我们这些大人给无辜的你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我们应该被谴责,也应该对你进行弥补。
被伤害的地方无法还原,我就一直抚慰它们;以前的损失难以按原本的样子补偿,我就用你想要的方式弥补,好吗?”
时生看着温程,许久没有动作,最后收了收手指,轻轻握住了温程的手。
“我会努力,不再让这种不好的事任意发生在你身上。”温程认真地轻声说,“你也要努力,把自己生活里的主动权和决定权握紧,谁要也不能给,谁抢也不能松,明白吗?”
时生看着温程,没有动作。
温程低头亲了亲时生的手和额头,然后一把搂住时生,翻身躺进被子里:“我知道你明白了。坚持到现在真是苦了你了,听累了吧,睡觉。”
时生在温暖熟悉的怀抱和气息里渐渐进入梦乡。
温程亲亲时生的头发,“睡吧,午安。”
下午起来,温程带时生去医院检查嗓子,好在有惊无险,只是长期不说话导致的嘶哑,一点一点开始说话,常喝温水,慢慢会恢复。
医生说吃药会好得快,但时生肠胃还很脆弱,温程怕药物会给脆弱的肠胃造成伤害,思虑再三之后决定还是不给时生吃药比较保险。
“不吃药了,只喝温水吧。恢复慢点就慢点,至少不会加重身体负担。”温程抱着时生从医院打车回了家,“你以前肠胃就不好,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才给你养得没再疼过,结果两个月就给我糟蹋了!”
温程想起来这事就生气,快步走到床边,俯身轻轻一把把怀里的时生仰面放倒在床上禁锢住,威胁着问:“给我说,那两个月是谁让你饿肚子的?这账我一直忍到现在还没算呢。”
时生愣了一下,没把温程的气愤当回事,可有可无地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
“是你吗?”温程的声音依然很温柔,但语气很严肃,“白翊说时家只是严格,但不至于会虐待孩子,我也是这么觉得,时家既然把你接回去了,就没必要虐待你。但你却弄成了这样……你老实告诉我,是你自己弄的吗?”
时生挣扎得有些剧烈了。
“时家和医生都说是你自己不愿吃,本来他们的话我不全信,我只信你的,但我自己多少也知道是你自己不愿吃。”温程说:“虽然多少能猜到,但这一个多月我一直没问过你在时家那两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等你身体恢复了再问。现在你已经好转了、出院了,我问你,你告诉我。”
时生沉默不语,只是挣扎。
“是你吗?”温程又问了一遍。
时生不说话。
温程严肃地绷着脸看了时生一会儿,最后偏头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说话?你从上次说完‘回家’就没再说过话,平常我不逼你说,也从没逼你说过。但现在医生嘱咐了,嗓子要恢复,得一点点开始说话,所以你得说话,明白吗?”
时生依旧不出声。
温程见威逼、劝说都无果,无奈地松开时生,起了身。
压迫着自己的力道突然松了,眼前也没了温程的身影,时生怔了一瞬,顿时慌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立马爬起来,惊恐地看着温程离床越来越远,冰冷的眼睛里溢满恐惧。
温程走到餐桌边倒温水:“你饿肚子弄坏身体,我这一个多月一直很生气,想起来就生气,现在也一样。我忍到现在你身体恢复了才问你,你不说,我以后不再逼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永远都不说。这件事事态严重,身为你的监护……”
温程说着顿了顿,有些恍惚,突然意识到一年期到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时生的监护人,最多只是养过时生一年的一个叔叔。
这种和时生没有直接关系的身份让温程心里突然开始没底,总觉得和时生没有个合法的关系,做很多事都没了底气,莫名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
他心里空了空,感觉说话都没气势了,只能咬着牙,努力忽略心里那些名不正言不顺带来的心虚,强行理直气壮:“我已经不是你的监护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直接又明确的合法关系,但在这件事上,我是你的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感情互相之间都没有结束,因此从情感上讲,任何有关你安危的事,你都有义务让我知情。尤其是饿肚子这件事,我很担心你,不了解清楚我不安心,你不说我还会伤心。所以你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跟我解释。”
温程语气严肃地说完,这才发现水早就溢出了杯子。他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水壶,把溢到桌子上的水擦干净,这才舒了口气。
但端着水杯转过身时,他却怔住了,眼睛瞬间睁大,心脏骤然一缩,所有的其他负面情绪顿时都被心慌冲走。他吓得匆忙放了水杯,水杯在桌沿上晃了几下才堪堪维持住平衡,没从桌上掉下去。
“怎么了?”他两步冲到床边搂住时生的肩膀,心疼地摸着时生的脸和头发,声音都颤了,“怎么了?”
怎么倒个水的工夫就这样了?
看着时生眼里的恐惧,感受着怀里剧烈颤抖的瘦小身体,温程心疼地亲了亲怀里人的脸,焦急地问:“哪里难受?还是吓着了?”
没见过时生哪次难受时是这样的,应该是吓着了。
但他起身倒个水的工夫,前后不过一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时生被什么吓着了?
时生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抖得厉害,温程又急又吓又心疼,连忙把时生抱起来,又亲又揉,一边心肝儿宝贝地轻声哄着,一边像往常时生每次情绪波动时那样猜时生被吓着的原因。
下午睡完午觉起床时还好好的,去医院的时候也好好的,从医院回来、进门、甚至被自己生气地按在床上逼问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就起身离开倒杯水的工夫就……等等,起身离开?
温程愣了,不会吧?这也能想到一块儿去?
温程低头看着时生,和时生额头碰额头地问:“你是因为我突然起身离开,所以以为我生气了要离开你吗?”
时生顿时眼圈一红,哭了出声,哭着哭着把脸埋进了温程肩窝里,看上去可怜又委屈。
“还真是?”温程心疼又无奈,叹了口气,“我离开床边是为了给你倒水喝啊,就算水壶被我挡住了,你总能听见倒水的声音吧?何况我还站在餐桌旁说了快一分钟的话,难道你都没听?”
是没听,吓坏了,外界的声音根本听不见了,以为自己心里恐惧的事才是真实的。
“是吓坏了吗?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主动离开你,以前是我不确定,是我没想明白,但以后不会了,你什么时候才会相信呢?”温程叹息着揉揉时生的后背,柔声说,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一些敏感,现在才知道不是‘有一些’,而是‘特别’。对不起,这次是我没注意到,以后我干什么都提前跟你说,让你放心地知道我不会走,好吗?”
时生哭着抓紧了温程的衣服。
“好了,不哭了,嗓子该疼了。”
温程心疼地哄了小半个小时,稳住了时生的情绪,赶紧给时生重新倒了杯温水,倒水的时候看见一半杯底都悬空的杯子,愣了愣,都不知道该惊讶自己技术好,还是该感叹杯子命真大了。
“中午吃完饭那会儿,我跟你说要跟时家谈谈,把你要到我身边,”温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生的状态,为了避免时生再误会,语速飞快地说:“等你喝完水,我给时家打电话试试约见面的时间,好吗?”
时生被温程喂着,一口一口地喝着水,喝得很专注,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温程悄悄松了口气,等时生喝完水,没再去卫生间打电话,而是直接当着时生的面给时家去了个电话。
电话依旧是时家管家接的,一个多月没联系,时家管家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虚伪欠扁样,温程没打算多纠缠,开门见山道:“管家先生,我得和张万丞老先生见一面。”
管家笑眯眯地欠揍地说:“好的,温先生。”
温程皱眉:“事关时生,请您务必帮……”
说着说着,温程猛地愣了,惊讶道:“您刚说什么?”
管家笑眯眯地说:“我刚才说,好的,温先生。”
温程感到很震惊,本以为管家又会拒绝,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温程突然想起一年前和连蔷家小区居委会大妈们一起去时家那次,管家也是突然就告诉了他们张万丞在哪儿,原因是张万丞善心大发同意见面。
这次必然也是张万丞授意的,所以管家才会同意温程和张万丞见面。
温程顿时明白了,张万丞故意不来找时生,这是在等着自己主动求见面。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这行为让人感到不适。
温程皱眉:“什么意思?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他,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等下去,或者干脆撒手不管了?”
管家笑眯眯:“老爷不出面,是因为不想影响时生的治疗和恢复。时家对他的治疗并没有帮助,不是吗?”
温程眯起眼睛:“所以你们觉得我对他的治疗有帮助?但你们现在放下自尊说这些有什么用,该受的不该受的罪他都受完了!他输营养液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
而且,时生?不叫小小少爷了?一个多月不见,这就又不把时生当时家人了?
管家笑眯眯:“温先生,听您的话音似乎对时家颇有微词,但容我再次提醒您,时生遭受的任何事都与时家无关。他是个不被时家承认的孩子,时家好心将他接回来,和少爷小姐们小时候一样养在老宅里,好吃好喝供着,营养师医生伺候着,天天身后有听候差遣的小丫头跟着,少爷小姐们有的他也有,从没慢待他,正常孩子都知道这有多享受,如果不是暗中受了挑唆,那就是他并不正常,时家何错之有?”
温程脸色顿时冷了。
下人的态度往往代表主人的态度。
说他暗中耍心思挑拨离间,他忍了。他理解,毕竟拥有的东西越有价值,越容易被人惦记,所以一些有钱人的确会遇到这些糟心事,所以有钱人有被害妄想症很正常;
但说时生不正常……是不想活了吗?
温程冷声问:“一星期内能不能见面?”
管家笑眯眯:“周五下午三点,时家老宅。”
温程没再出声,直接挂了电话。
“时生,”温程放下手机,缓了缓心神,抱起时生,斟酌着措辞问,.
00“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陪你去时家住,你愿意吗?”
时生的身子立刻绷紧了。
温程忙说:“我的意思是我陪你一起住,一起的意思是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我不离开你,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但话没说完,时生已经抖得很厉害。
温程只好赶紧改口,轻轻揉着时生的后背让时生放松:“好了好了宝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去,不去,不去时家住,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就在这儿,你想在这儿就在这儿,我听你的,好吗?我听你的……你想想,我刚刚说的是如果啊,如果是假设,是一种方案,是我在询问你的意见,对吗?不代表我们真的要去这么做……我知道这吓着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但仅此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种会吓到你的假设了,好吗?再也不了,对不起……”
虽然管家在电话里出言不逊,但温程相信,时家不会虐待一个孩子,这一点白翊也曾说过,所以可信度很高。
那么时生对时家的排斥,可能就不是时家对他不好,而是怕自己再把他丢在时家不管。
本来温程想陪时生一起住在时家,但看时生的反应,这个方案是不可能行得通的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好不容易哄好了时生,温程说:“周五下午三点,我们去时家老宅见你爷爷,和他谈谈。”
时生没什么反应,窝在温程怀里闭着眼小憩。
温程叹息着亲了亲时生的头发。
晚饭前,温程往爱浦投了简历,第二天傍晚一看,果然被刷下来了,连初试的资格都没达到。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周五,温程先是带着时生去了连蔷家所属的居委会,找到了上次的两位大妈,请大妈们一起去时家作见证,以便办监护人证明。
下午三点,温程带着时生和两位大妈准时到了时家老宅。
张万丞身体有所恢复,比去年在白翊家疗养院见面时好了不少,但面容看上去有几分孤独和落寞,想来受妻子去世的打击不小。
温程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时老先生,请节哀。”
张万丞坐在书桌后面看了温程一眼,没说话。
温程看着张万丞:“您精神不太好,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了解时家对时生的态度。”
张万丞说:“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
温程摇头:“其他时家人的态度我多少能感觉到,但您的态度暧昧不明,我猜不透,我有判断,但不确定。这关系到时生的未来和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事,所以我想先了解,好心里有个底。”
张万丞说:“时家不认他。”
“您也不认?”
“我是时家一家之主,你说呢?”
温程抬头:“那您当初为什么同意接他回时家?”
“一时兴起,没那么多为什么。”
温程皱着眉,突然从张万丞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实力至上、严格治家的时家家主会一时兴起,我不信。我认为您这不是一时兴起这么简单,而是出于谨慎的考验。
您是有心认他的,毕竟是亲爷孙,而且,您慧眼识人,不知怎么看出了时生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值得您考虑把他认回来。”
温程顿了顿,继续说:“但您只是考虑,毕竟他天资聪颖却后天误入歧途的父亲曾让您和夫人伤心失望,您不想重蹈覆辙,所以谨慎起见,您只是把他放在了备选里,等他经受住了考验,您才会松口认他。
所以您当初同意把他接回时家,是为了给他个机会让他在时家长大,并借机考验他,看他未来的实力会不会有变化、够不够格继续留在时家甚至被时家认回来。等他长大成人,凭实力过了这一关,您才会明确表态认了他。”
温程问:“这就是您的态度,以及您态度暧昧不明的原因,我的推测对吗?”
张万丞看着温程,过了一会儿说:“对。我认不认他,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温程有些意外自己灵光一现的猜测竟然是对的,也没想到被戳穿心思的张万丞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坦然承认了。
但他悄悄松了口气,如果张万丞想考验时生,那后面的谈话或许会稍微顺利些。
“谢谢您的表态,我了解了。接下来我想和您讨论一下时生的生活问题。”温程说:“作为一个外人,不管是一年前还是现在,我都更希望时生在时家生活,一年前主要是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招惹上麻烦,现在主要是因为我给不了时生更好的生活条件、教育资源和发展前景,这些是他天生在时家有机会享有的,我给不了,也不想毁了他的机会,所以我更希望他能在时家生活、被时家认回来。”
温程正说着,时生突然猛地抓紧温程的衣服,急得发抖。
温程下意识搂紧时生,忙止住话音,低头着急地安慰:“听我说完,宝贝,听我说完……”
张万丞不动声色瞥了眼时生。
此时身处时家,时生的情绪变化比在家时更为激烈,温程一时哄不住,只能抓紧时间和张万丞谈完,好尽快争取机会带时生回家。
温程赶紧抬起头和张万丞继续说:“但最近几个月以来,您也看到了,时生暂时没办法离开我。
我尝试过和他商量陪他一起在时家住,但可能是因为前几个月他在时家时我失信于他、对他不闻不问,给他留下了阴影,所以他不同意。
也许是受从小的经历影响,也许是因为共同生活了一年有了些感情基础,也有可能是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没能让他情感上独立,总之时生对我的依赖有些过于强了,我会疏导他,并且改变我的教育方式,但现在让他离开我、在时家生活暂时还有些困难。
所以我想和您商量:既然时生暂时不能离开我,时家也还没有认下时生的打算,那在时生能离开我之前,我希望能暂时由我来抚养时生,让时生和我一起生活。
当然,如果您要见他,我会带他来见您,我也希望您能多见见他,好让他能放下防备,和您建立感情基础,这对他有好处,是我希望看到的。
同时,我希望和您共同担当时生的监护人,我在我能力范围内负担抚养时生的一切费用,您在我能力范围外给予时生同其他时家人一样平等的教育和未来发展上的帮助。
另外,也希望您能让时生入时家的户籍,不要让他继续按照孤儿政策落户。
这三件事,您看您能接受吗?”
张万丞笑了,但马上变得严肃,不答反问:“谁说时家的孩子天生就有资格享有时家的资源?”
温程蹙眉:“您的意思是不会给他提供帮助?”
张万丞说:“时家不要闲人、无能人,这是时家家规之一,是他父亲被逐出时家的原因。
生无可避免,生在时家,时家的资源与生俱来,但能不能得到各凭本事,这是时家家规之二。时家人从小活得艰苦,没本事享不到好,无一例外。
让时家给他提供帮助?凭什么?拿出实力、本事来。”
温程了然:“所以,如果时生留在时家,他只能得到最基本的生活、教育所需,想要更好的资源,得和其他时家人一样凭本事得到;
如果我把他带走,您会对他不闻不问,连最基本的生活、教育所需您也不会再管,但他仍可以凭本事从您这里得到更好的资源?”
张万丞说:“是。没本事,他就不是时家人,得不到时家的一分一毫。”
“那遗产继承呢?”温程问:“不管时家认不认他,他都依法平等享有继承权。”
站在张万丞一旁的管家笑眯眯地说:“温先生,这是时家的事,不是您该过问的。”
温程看向管家:“我是要成为时生监护人的人,为了时生的权益,我有资格过问。”
管家说:“请您拿到监护证明以后再来问。”
温程问:“我会拿到监护证明,但现在一次性摊开了谈清楚不好吗?再约一次见面,你不觉得费事吗?”
管家还要再说什么,张万丞冲管家微微抬手拦了一下:“享有继承权,不代表享有份额。资源方面,他或许可以凭实力得到时家的帮助;但遗产方面,没能力被时家认回来,他就没资格享有份额,没有份额,他就一分也得不到。但如果他运气好,或许能得到必留份。”
温程皱眉:“那户口呢?”
“被时家认回来,自然落户时家;否则,落在哪里时家都不会管。”
“时家是否有他的监护权?”
“没有。在他凭实力被时家认回来以前,时家不会去办理监护证明。”
“如果我不带走他,时家也不认他、不留他,会把他送到福利院吗?”
“会。”
虽然早就料到,但温程的心还是颤了颤,隐隐发疼。
“最后一个问题,时家对他有感情吗?”
“时家不用感情解决问题。”
“那就是有。”
张万丞没说话。
“谢谢,这些,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对时生来说很重要。”温程抱着不停颤抖的时生起身告辞,“如果您没什么要问或嘱咐的,我这就带时生走了。”
温程说完,看向管家:“走之前,我要求管家为三天前电话里的不当言辞道歉。或者,等我拿到了监护证明,管家再来我家道歉也无不可。”
张万丞看了温程一眼,又看向管家:“你又说什么了?”
一个“又”字让温程冷笑了一声,看来管家贯是口无遮拦,一个多月前那个叫救护车把时生送到医院的女人在病房里说的没错,管家还真是无所畏惧。
和张万丞说话时,管家笑眯眯的神色才有所收敛:“忘了。”
温程捂住时生的耳朵,冷笑:“那我来帮管家回忆回忆。你说我挑拨离间,说时生不正常。前者人之常情我忍了,后者恶意中伤,我可忍不了。”
张万丞皱着眉看向管家。
管家对张万丞说:“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些话。”
温程拿出手机,找出通话录音,按下播放键,把进度条往后调,手机里传来温程和管家的声音:
「所以你们觉得我对他的治疗有帮助?但你们现在放下自尊说这些有什么用,该受的不该受的罪他都受完了!他输营养液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
「温先生,听您的话音似乎对时家颇有微词,但容我再次提醒您,时生遭受的任何事都与时家无关。他是个不被时家承认的孩子,时家好心将他接回来,和少爷小姐们小时候一样养在老宅里,好吃好喝供着,营养师医生伺候着,天天身后有听候差遣的小丫头跟着,少爷小姐们有的他也有,从没慢待他,正常孩子都知道这有多享受,如果不是暗中受了挑唆,那就是他并不正常,时家何错之有?」
张万丞皱着眉听完录音,看向管家:“自己负责。”
管家面向温程:“对不起,我失言了,向您和时生赔礼道歉。”
温程看着管家:“你失言已经不止一次了,你应该庆幸你说的那些话没被时生听见,不然后果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说完,温程没再看管家,向张万丞告了辞,迅速出了时家老宅的门。
刚一出了时家老宅,温程立马亲了亲时生的头发,急忙安慰:“时生,不怕了,不怕了,看,我已经带你出来了,对吗?我没有食言。我们办完监护证明就回家,从今往后,你想和我在家住一辈子都行……”
温程边走边柔声安慰了很久,直到上了车,时生才不再发抖,但依旧紧紧抓着温程的衣服不撒手。
温程心疼地又亲又揉了一路,和两位居委会大妈去了居委会第二次办了监护人证明,然后迅速打车回了家。
直到进了家,时生才渐渐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时生当初带到时家的行李被时家送了过来,温程感谢完之后,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像以前一样收拾了妥当。
温程的衣服很少,郑钧大批大批的衣物也早已拿回了别墅,只留下了少量偶尔过来换着穿的,整个衣橱几乎都被腾了出来,把时生的衣服放进去刚刚好,放不下的一小部分和反季的衣物放进了床下的收纳抽屉里。
简易衣柜早在郑钧的衣物被拿回别墅后就收了起来,现在也没用上,所以公寓里的空间没什么变化,但感觉上却让温程久违地舒心和踏实。
“以后只要你不想离开这个家,我就再也不会让你走了。”温程弯腰亲了亲时生的脸,看着时生:“以后有关你去留的问题,我都听你的。”
时生靠坐在床上,没动也没说话。
温程揉了揉时生的头发,起身去厨房给时生做晚饭。刚一转过身他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下来就剩最棘手的问题了——郑钧。
自从三天前想明白自己要留下时生以后,温程就没再睡过安稳觉,今晚尤其不安稳,连带着时生也没能睡着。
时生对他的事尤其敏感,他睡眠不佳的时候,不多久时生也会很快跟着醒来,直到他重新睡着时生才能再睡。
但今晚他费了很大劲才睡着,中途醒来后再也没能睡着,导致时生也没能再睡着。
第二天早上,两人的身体状态都不佳,温程神经疼得险些要了命,时生因为身体还没养好,熬一宿也没能吃得消。
最后,温程去程露家店里向程露家一个经常失眠的员工借了两片安眠药吃了才终于能睡了一觉,见温程睡了,时生也才跟着睡了。
温程一觉醒来已经晚上7点多。时生早已经醒了,醒了以后一直坐在温程旁边看着温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温程本来心情很忐忑和沉重,但时生这副模样却让温程没忍住笑了,手从前伸到时生脑后揉了揉:“好看吗?”
连续几天没睡好,这会儿尽管睡了很长的一觉,温程的脸色依旧带着些憔悴的苍白,笑也显得有些疲惫,但就是勾魂摄魄,会让人心跳连着乱好几拍。
时生一时愣住了,半晌,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温程的唇上印下一吻。
唇上小小、柔软又微凉的湿润触感让温程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都僵在原来的高度忘了放下来。
“好看。”
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的气氛,让温程猛地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带坏了孩子的自责和恐惧中。
他立即撑起身体坐起来,无比郑重地正视着时生,紧张不已,险些语无伦次:“好看也不能亲嘴巴,我亲过你头发,亲过你脸颊,但从没亲过你嘴巴,对吗?因为嘴巴是个特殊的地方,是和相爱的人在成年以后才能亲的地方,和其他人不能亲,再亲近也不能亲,即使是父母兄弟姐妹也不能,小胖不能,我也不能,明白了吗……”
温程如临大敌地一连串教育着,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时生刚才说话了,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时生,激动得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你……你刚刚说话了?!”
时生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地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温程生怕自己刚才听到的是没完全清醒时出现的幻听,忙道:“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时生依旧没动也没说话。
“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我想听,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一次就好……”
温程满怀期冀地说了半天,但无论怎么说都没用,苦恼地回想着刚才时生说话时的情景,但依然觉得高兴。
“你终于肯说话了……”温程笑了半天,时生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第二次开口,让温程沉重了多日的心情好了不少,精神也跟着好了些,“医生说,以后慢慢开口说话,过不了多久嗓子就会好的。饿坏了吧?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等我,饿了就向程露家烤鱼铺订餐先垫垫肚子,等我醒了再做饭?以后不能这么倔地等我了,要按时按点好好吃饭,不然我会担心的,明白了吗?”
温程说着,在时生头发上亲了一下:“你坐着吧,我去做好吃的,庆祝你开口说话,庆祝你彻底回归这个家,庆祝我不再优柔寡断而是意志坚定地把你留下,庆祝我再次获得你的监护权,庆祝我们再次拥有合法关系,庆祝我们历经困难还能在一起,庆祝……要庆祝的事好多啊……最后,庆祝你来到这个家第500天!”
温程压着心底的忐忑,做了好吃的,和时生一起庆祝着吃完了晚饭,然后心情复杂地盯着手机,考虑着什么时候把应聘失败和时生被接回来的事告诉郑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