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立即回了一个电话。
时生在温程面前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在了温程耳边。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里掺杂着略有些嘈杂的人声和机场通知旅客登机的广播声,紧跟着传来了白翊的声音:“温程。”
在这样一片嘈杂里,白翊的声音依旧不慌不忙、清柔平稳,似有一丝落于尘世、不染尘埃的矜贵,显得格外清冽脱尘,但听在人耳里却有了洞悉俗尘千万事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温程纷杂慌乱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不少,感觉精神和力量也在一点点恢复,温程不由得第不知道多少次由衷赞叹白翊的神奇:不愧是白医生。
温程急忙道:“白医生。”
白翊问:“你和时生现在还好吗?”
温程闻言沉默了,跟白翊是完全可以说实话的,但现在还在派出所,不远处有民警还有监控,他得谨言慎行,不能轻言对郑钧不利的事,否则郑钧现在立刻被做拘留处罚都是轻的。
见温程不说话,白翊微皱了皱眉,问:“你还是时生?”
温程的声音颤抖和沙哑:“时生。”
白翊沉默了一瞬,安慰道:“既然你还没带他去医院,就说明伤势不是非常严重。你瞒了?”
“嗯。”
“那他会心里受点委屈,但只要有你在他身边,这点委屈就不值一谈。所以你要好好陪着他。”
温程拼命点头:“嗯!”
“至于惊吓,”白翊笑了:“在不涉及你的情况下,时生可不是个轻易能被吓到的孩子。”
温程愣了愣,随即想起每一次时生受惊吓都是因为害怕自己要离开,或是自己不爱他,心顿时又暖又愧疚,又揪在一起似得发疼。
而这次自己为了让郑钧不受重罚而对时生被伤害的事隐瞒不报,让时生生生感受了一次自己的偏心,而这正是时生厌恶的、害怕的和不该承受的。
对郑钧,他有悔,但他自认这件事他已经尽力了;但对时生……他有愧,而现实是,他连有愧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愧疚显得可笑,因为这隐瞒不报太不公平,他站在郑钧身边的同时,连时生抗辩的权利都剥夺了。
时生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权利,尽管这个权利难得是扳倒郑钧的良机。时生会为了他站在他身后,尽管他选择了站在郑钧身边。
时生会对这样的不公平一言不发、沉默不语,他对此十分笃定、一清二楚,却还是仗着时生的爱这么做了。
就算不谈监护,不谈职责,只谈情谊,他也对不起时生。
由此,责任也好,情谊也罢,他对得起郑钧了,但他对不起时生。他不欠郑钧的了,他欠时生的。
温程看着近在眼前的时生,把头埋在了时生的发间,心间鼓胀着、平暖着,二十六年来第一次神奇地有了名为“归属”的意念,莫然升起了让他想要流泪的信任和依恋。
“我明白了。”温程感激道:“谢谢你,白医生。”
三句话把他的混乱理得干净又清晰。
“都认识这么久了,何必还这么客气,举手之劳,你不必在意。”白翊说着,收起笑意:“郑钧睡多久了?”
温程算了算:“20分钟了。”
白翊皱了皱眉:“快醒了。催眠效果和心理状态关系密切,他现在的状态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而是心情极差,并且延伸至了强烈的暴力和对抗,后者让效果大打折扣,能坚持20分钟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
“是,我也担心以他现在的暴戾状态会坚持不了多久,来的路上我一直害怕他会突然醒。”想到郑钧醒后的状态,温程头疼得闭了闭眼:“但现在醒了我也怕。在派出所里惹出事来,就连调解的余地都没了,这后果比在家闹严重得多……要是他被拘留,我都不敢想他该怎么在拘留所里度过……要是他闯出严重到构成犯罪的祸……他……”
温程越想越说不下去:“够了,真的够了,8小时真的够了,能控制他一段时间就够了,要是严重到受罚受刑,他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先生,您是在打电话吗?”工作人员撕去存根的登机牌交还给白翊,用当地语言说:“请不要打电话。请把手机关机。”
“谢谢。”白翊在工作人员说话的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手机收音孔,接过登机牌,对工作人员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用当地语言回道:“好的,马上。”
说完,白翊快步进了登机廊桥,收起笑,松开捂着收音孔的手,小声安慰:“温程,你不必太担心,他的情况很严重,但大概率没有你担心的那么严重。”
听到这话,温程顿时心安了些,尽管20分钟前郑钧狂怒暴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且白翊还没给出解释,但他就是莫名觉得白翊说的话都能让人感到信服。
白翊继续说:“20分钟前的那通电话里,我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通过他当时的言行,我有理由怀疑,他虽然情绪失去控制,但基本的判断能力尚存。
也就是说,在派出所里情绪失控和施加暴力,只会对他造成阻碍,对他达成目的没有任何帮助,他大概率不会做。为了尽快离开以找到你和时生,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是一反常态:忍,甚至是配合,而不是乱来。
为此查证时间肯定会大大缩短,所以你现在不用担心他会失控到给自己惹一身处罚,而是需要立即向警方说明情况,尽可能延长查证时间,最好延长至最大限度8小时,以保证你和时生有更多时间处在相对安全的状态,同时等我回来。”
听完白翊的解释,温程稍稍安了心:“民警说,如果查证后确定他是过错方,以防万一,会让他待8小时,同时等你回来。”
“这样最保险。”白翊上了飞机,在自己座位上坐下,迅速打开电脑,给国内的助理发邮件:“不过,8小时对我来说还是少。查证8小时,他明早6点左右就可以出来。但我明早临近8点落地,赶到你们所在的派出所大概9点。
6点到9点,有3个小时,他不受约束,你们不受保护。
安全起见,我建议你们不要离开派出所。”
温程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派出所比外面安全。比起在外面躲藏,待在派出所才更有保障。”
“没错。另外,在我说可以之前,你和时生绝对不能和他见面,无论如何都不能见,否则他一激之下连最后的理智也可能失去,即使在派出所也会不顾一切地闹。”
“好。”
挂了电话,温程轻轻蹭了蹭时生的头发,轻声问:“还难受吗?”
时生收好手机,趴在温程怀里闭上眼,不说话。
“对不起,我又没保护好你,又让你遭受他的伤害了。明天等白翊来控制住他以后,我就带你去医院。其实现在就应该带你去,但我动不了,你又不跟程露、赵姨他们走。”
“他被处罚的话,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跟他有关的一系列事都会受波及,到时候难以收场。我不能让和他有关的事情变得更复杂、更严重,所以出于情感,这次我不能说。就这一次,这次是我想为他争取的机会,如果不幸有下次,我不会再包庇……你是理解我的,不想我难做,所以才没在警察叔叔面前揭穿我,是吗?”
“你生气、责怪、失望、委屈、厌恶、憎恨等等都完全可以,这些都是再正常、合理不过的情绪。我希望,无论你有怎样的情绪,告诉我,让我知道,不要一个人憋着,好吗?我担心你不会妥善处理情绪,像郑钧那样受情绪影响过大。”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已经让伤你心了。但还是再次向你道歉,对不起,我这次做出了对你不公平的决定。以后不会了,我会努力改变我的缺点,努力避免类似的事再发生。以后我们应该会有很长的时间一起度过,我愿意改变,你愿意看我一点点给你证明吗?”
时生紧紧抓着温程的衣服,软在温程怀里,睡得很熟。
温程只顾着绞尽脑汁道歉、表衷心,没注意时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愣了愣之后,他随即笑了:“谢谢你。”
“我懂了。你是愿意的。”
还不愿意离开他,还愿意在他身边熟睡,就是最好的证明。
温程在时生头发上轻轻蹭了蹭,担忧地看了眼候问室的方向。
按时间来算,距离郑钧睡着已经快半小时,郑钧现在应该已经醒了,但候问室里还是很安静,看来的确如白翊的推测,郑钧会忍,不会闹。
尽管确定了如此,温程还是心有担忧,没办法踏实。但现在他必须让自己睡着,否则身体状况会越来越糟糕。
危机时刻自己总软着像什么话?还不够添乱的。
温程闭着眼努力睡觉,好在身体极度需要休息,加上白翊话的安抚和怀里时生的贴心,他没努力多久就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生被又一个带去候问室醒酒的醉汉闹醒。
温程动了动,时生睁开眼,看到温程有要醒的迹象,皱了眉,从毯子里探出头,冷冷地冻了那个醉汉一眼。
郑钧掐他脖子那一把和温程隐瞒不报的事让温程很不安心,为了让温程安心地睡,他在温程睡着前先睡了,但在睡梦中也能感到温程睡得不踏实。
他不希望温程现在醒来,温程的精神和身体都需要休息。
他拉开温程的外套拉链,钻回毯子,隔着外套里面薄薄的单衣在温程心口亲吻,呼吸间的热气让温程的心口很快一片暖融融。
“嗯……”在纷杂混乱的睡梦中,温程突然感到心口格外暖烘烘的,甚至暖到有些发烫,迅速且强烈地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的意识下意识地跟随发烫的心口而去。
那心口像是指引方向的滚烫又炽热的太阳,让他不禁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追随着它就能忘掉缠绕在身上的不安和慌乱,追随着它就能让内心渐趋平静。
“时生……”他潜意识里知道时生就睡在自己身边,因此心里念着要带时生一起走,不能让时生一个人留在混乱中,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和胳膊,搂紧了怀里的时生,然后才走向发烫的心口,渐渐安心地睡沉了过去。
时生被温程紧紧搂着,很快又再睡着了。
早上5点多,温程被民警叫醒,应他昨晚的请求,让他先签调解协议。
温程忙抱着时生坐起来,接过笔和协议签字:“民警同志,查证完了?”
“嗯,他很配合啊,一晚上都很安静,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约束带都白穿了,没派上用场。他应该就是那种脾气大、情绪还爱激动的人,所以你尽量别和他吵架,以后有什么事好好沟通,尽量心平气和地解决,解决不了的话,及时报警……”
说话的是昨晚和问温程话的那位民警一起出警的同事,也就是扶温程下楼那位。问温程话的那位民警刚才查证完确认温程的话属实以后,就没再管,忙别的去了,让这位同事来做收尾工作。
民警同志耐心地做了些教育工作,温程一一应着,在民警结束教育、转身往候问室走的时候,温程忙说:“他心理医生3个小时以后来,我能在所里等到那时候吗?”
“你就在大厅里坐着等就行,别妨碍工作。”
“能别让他知道吗?”
“什么意思?”
“别让他知道我们在所里。”
民警同志皱眉,面容严肃起来:“你们躲他?你们怕他做什么?”
温程不想把问题弄严重,忙尽量找合情合理的理由解释:“已经冷静一晚上了,他火气没昨晚那么大了,不会有暴力行为了。只是,我了解他,他气很难消,现在和他见面我们肯定还会再吵。和他心理医生一起去见他,能帮着稳定他的情绪,帮我们心平气和地解决这次的矛盾。”
民警同志狐疑地观察了温程一会儿,最终同意了:“那你去办公室等着吧。”
办公室有几位民警同志在值班,温程抱着时生就近在靠近门的椅子上坐下。
时生还在熟睡,温程小心地把毯子都裹在了时生身上,拿出手机给程露发消息。
「温程:你和赵姨、小钱开车回去吧,郑钧马上出来了,别让他看到你们在这儿,尤其是不能让他看到你。」
赵姨、小钱是郑钧的人,他们在这儿等郑钧合情合理,但程露和郑钧没任何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没理由空降在这儿莫名其妙地等郑钧。
但此时程露在,那就说明只有一种可能是合情合理的——身为程露半个朋友的温程也在。
温程不能让郑钧知道自己在这儿,所以不能让郑钧在这儿看见程露。
程露还没醒,过了一会儿回了消息过来。
「程露:糟了,郑钧已经上车了!抱歉,我刚睡着了,没看到你消息,一睁眼郑钧已经在我旁边坐着了……怎么办?!!!!!!」
温程一个激灵坐直了,赶紧回复过去。
「温程:他状态怎么样?问你们什么了吗?」
「程露:还用问吗?!他一看见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在啊!他一声不吭,但状态超差,吓死人了……我超怕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要不要直接下车跑啊?!小温子,拜托,趁现在车还没开,让我跑吧!」
「温程:好,你下车,赶紧回家。他既然已经知道我在哪儿了,就不会为难你。」
「程露:那你呢?你跑不了了吧?」
「温程:我在派出所比在外面安全。」
「程露:这……算了……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闹成这样,但你在他手里肯定落不着好。看在你每次来店里点菜都不挑价,而且咱俩算是半个朋友的份儿上,我就假装下车回家,在附近躲着,以防你用人吧。」
温程想了想。
「温程:好,辛苦你了。」
「程露:我有多怕郑钧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这回我可是冒着大风险、豁出老命了……如果咱俩还活着,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必须充分满足我的好奇心!并且咱俩还得算有过命的交情,从半个朋友变成一整个朋友啊!」
「温程:好,能说的我会说,但不能说的我不能告诉你,毕竟涉及隐私。我欠你一个过命的人情。你快下车。」
「程露:真行,扯什么隐私,借口!都过命的交情了居然还要对我有所隐瞒!我已经逃下车了。我先打车走,然后再悄悄绕道回来。」
「温程:好,理解万岁,注意安全。」
温程心惊胆战地坐着,生怕郑钧会突然闯进来,到时候不仅可能造成伤害,还一定会面临处罚。
但过了一会儿,办公室外面依然很安静,许是如白翊所说,郑钧还有理智,不会在派出所乱来,而是在等自己离开派出所。
温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合上眼,边继续休息边等白翊来。
昨晚后半夜睡得很安稳,现在精神、体力和身体的知觉都恢复了不少,但还是很疲惫,趁现在再睡会儿是最好的选择,他最好强迫自己睡着。
但没过多久,他还没来得及入睡,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顿时一股密密麻麻的森寒和恐惧从背后蔓延开来。
手机上赫然是一张监控录像截图,图片的内容是几张办公桌、几位值班民警以及坐在门边抱着时生的他。
发信人:郑钧。
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手机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猛地搂紧时生,仿佛时生随时都会被抢走一样,生生将时生勒醒了。
他抬起头,看向办公室斜上方的摄像头,一种正在和郑钧对视的直觉让他毛骨悚然。
感受到温程的异样,时生皱了皱眉醒来,顺着温程的视线看向摄像头。
看了一会儿,他动了动,从毯子里伸出手,搂住温程的脖子,在温程唇上落下一吻,随即趴在温程肩上,侧着脸瞥了摄像头一眼,又转回头亲吻温程的颈侧。
郑钧猛地捏紧手机,狞笑出声,前面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的赵姨和小钱瞬时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不知道温先生又做了什么惹郑先生气成这样,只知道能把郑先生气成这样的只有温先生,并且温先生这次真的要完了。
感受到唇上和颈侧的亲吻,温程猛地回过神来,松了搂着时生的力道,揉着时生的肩膀,低头轻声安慰:“好了,好了……谢谢你……我没事了……”
时生最后在温程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舔了一口,趴回了温程肩上。
被舔的地方一阵湿濡和酥麻,温程轻轻颤了颤,颇头疼地叹了口气:“你这是从哪儿学的?!以后不许这样了!”
温程的轻颤让时生愣了一下,像是本以为会石沉大海的撩拨得到了回应一般,让他十分意外,随即上瘾似地转头又舔了一口。
温程紧跟着又颤了颤,情急之下像炸了毛一样,一把把时生抱离了自己,严肃又慌张地面对面看着时生的眼睛,压低声音教育:“你……”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一声,温程因为时生的举动而被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僵硬地转头盯着地上的手机。
「郑钧:3分钟,你不出来,我就进去。」
温程盯着手机上的这行字,身体猛地抖了抖,神情复杂地看向摄像头,一股急切、担忧到想哭的心情涌了上来。
1分钟后,手机没有丝毫动静。
温程眼里的神情变成了失望和孤注一掷。
他捡起手机,起身出了门,边往外走边给程露打电话。
“你在哪儿?”
“回到派出所附近了,怎……”
“来门口,快点。”
“啊?门口?!郑钧走了?你不怕他……”
“快点。”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师傅!麻烦快点到门口!”
温程掐着时间一步一步心情复杂地慢慢往派出所门口走,边走边迅速给父母发消息。
「温程:爸妈,4个小时后在家门口接一下我朋友和时生。」
发完,温程把郑钧最后的两条聊天记录截了图发给白翊。
然后开了手机的GPS,给白翊发了定位实时共享。
走到派出所门口时,程露坐的出租车也到了。温程余光警惕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郑钧的车,快步跑向出租车,郑钧的车门猛地拉开。
温程慌忙搂紧时生,坐在出租车后座的程露赶紧打开后车门,接过温程迅速塞进她怀里的时生,同时往另一侧坐,给温程腾地方,但车门紧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程露还保持着腾地方的姿势,闻声盯着车门和车窗外的温程,顿时愣住了:“喂,喂!你什么意思啊……”
温程迅速拍拍司机的窗玻璃,低声报了父母家的地址:“师傅,麻烦快点开出去!快!”
司机被这一幕整懵了,忙下意识应着:“哦,哦!”
程露迅速转头看了郑钧大开的车门一眼,猛地回过神来,心惊胆战地吼:“温程!不是吧?!你疯了?!你不上车?!你不会是……”
温程最后看了一脸惊怒和风雨欲来的时生一眼,对程露说:“抱歉,拜托你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你……”程露几乎抓狂,咬着牙生生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吼道:“师傅,快开!”
司机师傅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吓得终于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忙调整车速一脸担忧和为难地问道:“你们这……是抢孩子吧?”
程露没好气地信口胡诌:“差不多,闹离婚呢。”
司机这才放了心:“噢,噢……争抚养权是吧……理解,理解……”
既然是从派出所出来,那就应该不是拐卖儿童之类的。司机顿时放了心。刚想习惯性地再问点什么,但从后视镜看到后座程露和时生脸色都很差,他识相地没再多说多问,专心按温程报的地址开车。
出租车很快地开走了,郑钧的车门依旧大开着,没人下来,仿佛料定了温程不会一起上车跑。
温程捏紧了衣角,走向郑钧的车,上了车,车门随即自动关上,此时正好三分钟,但自从出租车开走,温程每一秒都觉得度日如年。
前面的小钱和赵姨下意识想和温程打招呼,但话到嘴边都没敢发出声音。
郑钧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手机,手机上反复播放着三分钟前的那十几秒的画面。
郑钧反复地看着,先是怒极而笑,随后越来越寒冷阴鸷,到了温程上车的时候,他已经面无表情,但车里气氛的压抑值到达了顶峰。
温程一言不发地紧贴车门坐在郑钧旁边,余光从郑钧身上落在郑钧手机的画面上,顿时明白了郑钧在想什么。他怒不可遏地皱紧了眉,但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任何一点动静都能瞬间点爆郑钧。
过了不知多久,郑钧收了手机,伸手一把掐住了温程的腰,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过来。”
温程猛地绷紧身体,疼得倒吸口气,但愤怒地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就这样僵持着,温程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小钱实在看不过去了,犹豫着开口:“郑先生,温先生疼……”
“疼”这个字明显刺激到了郑钧,温程突然疼出了声,小钱顿时不敢说话了。
郑钧转头看向温程:“疼?”
温程咬着牙忍着没再发出声音,但腰上加大的疼痛差点逼出了他的眼泪,身体抖得不像话。
“疼为什么不过来?”
“是因为你不要我了吗?”
小钱和赵姨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很不好。
郑钧的心骤然下坠,声音猛地冷了,充满怒意和恐惧:“愣着干什么?开车!”
小钱猛地抖了一下,忙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郑钧没说去哪儿,他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问,只能往别墅的方向开。
但车上四个人都知道,不管郑钧要去哪儿,车一旦停了,温程就完了。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捏紧了方向盘,盯着前面的路口和后视镜里的郑钧,不动声色地脱离大路的车流,拐上了右边的车道。
赵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立时警惕地朝着郑钧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紧张地看向小钱:你不要命了还是不想干了?
小钱绷紧了身体,身上冷汗直冒,心里虚极了也怕极了,却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温先生待我很好,郑先生也待我很好,没有他俩,我可能不会有机会过上如今这么好的生活,就算死了我也得知恩图报。
赵姨心里很不满。她不想违抗主人家的命令,因为这有违工作原则。而且她并不太喜欢主人家以外的人,尤其是不喜欢这个干什么事都软软弱弱让人看着生气却被郑钧尤其在意的外人温程,只是因为郑钧这个当主人的喜欢他,她才对温程尽职尽责,要是郑钧发现小钱绕了远路,并且她没出声提醒,那她也会被迁怒,她不想因为外人,尤其是温程的事被迁怒。
但她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连累她的小钱是给主人家工作的人,不是外人。而且温程要是出了事,郑钧这个主人也会出事,为了主人长远的利益,她只能忍着一言不发,但心情比开车前紧张了百倍,因为郑钧的怒火不是他们这些人轻易能受得住的。
但郑钧说完话之后就没再有任何动静,一路都看着温程,手上的力气一点没松。
再怎么绕远,车最终还是停在了郑钧的别墅前。
郑钧松开了掐着温程的手,声音低哑:“去前面坐。”
赵姨和小钱对视了一眼,赶紧下车,把座位腾出来。
郑钧和温程下车换到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
车开出去以后,小钱和赵姨看着车离开的方向,迟迟没进别墅。
小钱问赵姨:“郑先生刚才……是哭了吧?”
赵姨没说话,心情很沉重。
小钱皱着眉:“他俩没事吧?我怎么有种……不好的感觉,感觉这次的事情真的闹大了……”
车开了很久,从大路到小路,从市区到郊区,最后上了荒无人烟的山路,在悬崖边险险停下。
郑钧把车熄了火,转头看向温程,眼里情绪翻涌,声音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感情,显得又白又空:“做?”
温程看着面前的悬崖,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的神经都炸着疼:“然后去死?”
郑钧没说话,伸手解开了两人的安全带,然后放倒了温程的椅背。
椅背一倒,温程下意识瑟缩起来,同时猛地抽了口气:“郑钧,这是悬崖……能先把车开走吗?”
郑钧依旧看着温程:“做。”
温程抬头回视,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是满满的警告:“你觉得可能吗?”
郑钧倾身想要附上温程的唇:“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温程愤怒地躲开郑钧的吻:“他可以什么了?他是个孩子!”
“你因为一个孩子,不要我了。”
“是你,不是我!郑钧,你因为一个孩子,一直在逼我。”
“你明知道我不能忍受有人留在你身边。”
“我在意你的感受是因为我重视你,但郑钧你搞清楚,我留谁在身边是我的自由,你就算无法忍受,也没权利干涉。”
“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
“如果我早说重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所以你想不在意就不在意,想留谁就留谁。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挤走的可有可无的人。”
“你明知道你不是!错的是你,你一直无理取闹地干涉我的生活,却归咎于我,给我扣上不重视你的罪名。我的确错了,但不是错在不重视你,而是错在以不恰当的方式重视你。”
“所以你现在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不是划清,是强调!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界限,是我一直没向你强调清楚,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没界限。但有些事是最基本的常识,我不说你也应该懂!”
“我们之间为什么要有界限?!”
“我对你的感情虽然超过友情,但界限分明,并不混乱。而你对我的感情虽然也独一无二,有时候却并不正常,甚至对你我乃至无辜的人造成威胁,比如昨晚,比如现在!”
“不正常?”
“不正常。”
“你一直这么认为?”
“从几年前你第一次干涉我的时候起,我就有点怀疑。”
“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你现在威胁到了我和我身边人的生命安全。”
“你身边人是我还是他?”
“你总这样有意思吗?”
“包括我吗?”
“你问这个问题不是在剜我的心吗!”
“包括我吗?”
“包括!”
郑钧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埋在温程肩窝又哭又笑,但笑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太过苦涩:“你太残忍了,温程,你太残忍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温程心里一阵又一阵绞痛,抬起手,想要搂住郑钧,但最后还是放下了:“郑钧,其实你也明白的,你这不是爱,你只是不想再被重视你的人抛下了。”
郑钧突然抬起头,翻身过来压住温程,缠吻上温程的脖颈:“和我做!”
郑钧翻身过来时不知碰到了哪里,车子突然随着郑钧的动作晃了一下,温程立时绷紧了神经,“郑钧!危险!”
郑钧埋头亲吻着温程,脱着温程的衣服,推着温程躺下。
温程顾不上反抗郑钧,险险撑着车门和倒下的椅背,死死盯着窗外崖边不断倒退的一棵树,喊道:“停下!郑钧,车不对劲,车在动,停下……”
眼看着车头一点点越过那棵树,温程彻底慌了:“车在动!车在动!停车!郑钧!停车!”
郑钧却好像没听见。
“停车!我让你停车!啊——”温程吼了出来,疯了似地推着郑钧,伸手去够手刹,却因为失去支撑,被郑钧趁机掐着脖子,按倒在椅背上。
倒下前,温程分明看到车身已经有一半越过了那棵树,顿时顾不上再计较那些界限和分寸,情绪激动地乞求:“做!做!我和你做!我让你做!先把车停下好吗?求你……把车停下!停车我们做!”
郑钧怔了一瞬,随即发了疯似地抬起温程的腿,一边粗暴地脱着温程的裤子,一边狠狠咬住温程的喉结,随后是锁骨、胸口、小腹……
车没停,一路向前。
“郑钧!郑钧!”
温程绝望地喊着,希望能阻止郑钧不顾一切的失控,可没有丝毫作用。
郑钧啃咬和神经炸裂产生的疼痛让温程几乎昏过去,可在亲眼看着郑钧坠崖车毁人亡的心痛和恐惧面前,这些剧痛成了被他遗忘的不足以在意的感觉。
车身完全越过了那棵树,一阵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的摇晃后,突然带着两个人猛地前倾。
“啊!啊!啊!”温程心脏骤然缩紧,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紧紧搂住郑钧的脖子,绝望地闭上眼睛,“郑钧!都怪我!对不起!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对不起!”
“温程?!”郑钧突然惊醒,猛地停下动作,迅速摸向电子手刹。
车倾斜在悬崖上,晃了两下,危险地停了下来。
郑钧迅速抱着温程下车,温程还在尖叫,脸色煞白,身体冰凉,整个人抖得厉害,紧紧搂着郑钧的脖子,勒得郑钧险些喘不过气。
“温程!温程!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我没事……”郑钧搂紧温程,亲吻温程的头发,“你睁眼看看,我们不在车上了,我把车停下了,车没掉下去,我们也没掉下去,你睁眼看看,我没事……”
温程失控的惊惧和尖叫持续了近十分钟,安静下来以后,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做吧。”安静了片刻,温程脸色像死人一样灰败,声音沙哑地说,“我们做吧。”
郑钧呼吸骤然急促,双手掐紧温程的腰。
“你想做就做,不必再拿你的命逼我……”温程心如死灰,声音充满疲惫,毫无情绪,“做完我们就再没关系……”
郑钧的心凉了。
“我们过去的情分,我会当作不存在,我不会再给你留任何情面。”
郑钧咬紧牙。
“做吧。”
“你真残忍。”
“我早该对你这么残忍。”
“说这么狠的话,你不怕我现在跳下去?!”
“你跳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白翊来了。”
郑钧一愣,随即颈侧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松开掐着温程腰的手,要去拔针管,刚一抬手便向后倒去,被站在身后的白翊撑住了。
白翊收起针管,脱下外套披在温程身上:“抱歉,我来晚了。不过多亏你发的定位我才找到这儿。现在没事了,你睡吧,我会带你们回去。”
看到白翊,温程终于安心,疲惫地闭上眼:“不晚。谢谢您,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