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沈知聿哼着歌下楼,最底层楼道里,忽然之间飘来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比花香浓一些,比烟草淡一点。
这味道诱发的身体感觉也很奇怪,上一秒双脚踏空失足坠楼,下一秒又峰回路转翩然腾空。
有意识地抓稳扶梯,沈知聿情绪波动异常地走出楼梯口,侧门的梧桐树叶在冷寂的夜里被风吹得一片接一片地掉落,不一会儿就将下方停靠的车身淹没。
陡然掀起一场短促的狂风,将车盖那些冷冷冰冰的叶子扬到了四面八方。
沈知聿脚步一停,目光径直探向那扇幽闭无声的车窗。
不多时,他脚尖随意从几片树叶上撵过,“哗啦啦”的声响霎那间回荡夜空。
与此同时,车窗不情不愿地降了下来,就在沈知聿刚刚走到垃圾桶旁边的时候,江予淮这才施施然地抬眼望过去。
隐匿树间的路灯光线由高到低,柔和了江予淮原本锋利的视线,他只看了对方一眼便转头了。
然而余光却忽视不了那随风乱舞的粉色蝴蝶飘带,鼻端还弥漫着草莓和奶油搅合在一起的混乱气息,像泥巴重重砸向墙面然后贴着徐徐滑落,徒留违和的痕迹横亘心中。
江予淮攥着方向盘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直到听见已经烂得毫无形状可言的蛋糕,“嘭”的一声撞进了垃圾桶底部震耳欲聋。
此刻,他望向沈知聿的眼神好似有火光喷发。
慢吞吞转了转腕骨,用湿巾将每根指节都细细地擦了一遍,统统丢进垃圾桶后,沈知聿迈步朝他走过去。
象征性敲了敲正驾驶的车窗,沈知聿笑吟吟地弯腰看他:“在等我?早知道快点下来了。”
江予淮不禁发笑,嗓音像秋末的冰霜:“你一向这么自以为是?”
沈知聿从容不迫,他反问:“自以为是有什么不对么?这说明我拎得清啊,不像有些人。”
居高临下,他眼底有着几乎虚伪的温和,字字藏针:“永远端着,永远拉不下来脸。”
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惯江予淮这号人的?
这得追溯到十几岁的年纪了。
再婚甚至都不足一个月,岑佳佩便有了女儿江月,从怀孕到生产,这漫长平静的岁月,江予淮丝毫没有出现过,他反抗家庭的方式一向那么随心所欲。
心想也是,家财万贯的母亲意外离世,多年吸血的父亲总算是熬到了头,私吞财产另取初恋一转眼就全部完成了,装都懒得装一下。
财富被瓜分,父爱被取代,还要屈尊和抢夺这一切的人共同生活,想想就气结于心,任谁都无法原谅。
江予淮痛恨父亲的冷血、自私与背叛,于是将这些负面的、槽糕的、丑陋的情绪,彻彻底底殃及到了女方身上。
尤其是戚禾身上。
她的所做所为,在他看来,完全是岑佳佩言传身教后的翻版,他甚至恶毒地觉得母亲的死与她们一家都脱不了干系,发誓谁也别想好过。
岑佳佩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对江予淮的横眉冷眼,处处作恶,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喊人回家吃饭。
岑佳佩给自己立的一直是温柔继母的人设,他关心继子的次数甚至比当时学业繁重压力重重的亲生女儿还要多得多,那时候江予淮才刚上大学不久,思想仍未过分开明与成熟,遭受到众叛亲离以后,行为更是变得随心所欲。
家宴上公然让敬酒的戚禾下不来台,江予淮执行的得心应手。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岑佳佩通常都是一笑了之,也不怎么在乎被当众出丑的戚禾的心情。
可那次偏偏是江月的满月宴,爱女昭昭的岑佳佩不允许一丝出错,场面一度难堪,手中那杯果汁就要泼上去的瞬间,却被戚禾反手按回了桌面。
后面岑佳佩还是不解气,回到家就是一通乱骂,沈知聿当时就坐在对面的房子里安静地写着作业,纸页翻过一页又一页,只是写到最后依旧是空白的。
他将母女俩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见耳里,等到声音彻底消散过后,江予淮的形象轮廓在脑子里也逐渐清晰起来,他做出最原始的评判——道貌岸然。
此前,他们从未正面交锋过,一切都源自岑佳佩的口头鞭挞。
说来也荒谬,那个时候他对江予淮就有着莫名的敌意和莫大的恨意,就像随手丢下的一颗形态畸形的种子,原以为不成气候,甚至没有生长的可能,等意识到危险之际,再也不是浮于表面那般简单了。
发生在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此刻放佛自动播放的幻灯片,下一页永远比上一页更为完整。
江予淮对戚禾的感情,同样越来越鲜明,越来越覆水难收。
那种爱而不得的眼神,曾经一度刺痛沈知聿的双眼。
江予淮和她,如今走到了哪一步?算什么关系?现实版的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