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贺东跟着一个60岁上下的体面老人进了县城,这人穿着考究,来围观的兄弟姐妹们自然是一副艳羡又难过的样子,霍秀英简单打包了他平日里穿的几件衣服便站在大队部的土路上遥遥的望着,爷孙两人搭了辆牛车直往蜿蜿蜒蜒的土路上消失不见,自这天开始王玄贵、王玄强两人走二十公里的路去镇上学堂里正经念起书来,也不管村子里批斗大会开得多么热火朝天,一家人从此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拮据潦倒的活着,老人领着黝黑的王贺东在镇上买了车票搭公汽一路跋山涉水终于进了拥挤的城市街道,王贺东看着稀奇,楼宇之间隔得这样近,空中乱蓬蓬的横七竖八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网,小巷子的每一处都那么干净整洁,农村的茅厕全是大粪和屎尿还有咬屁股的蚊蝇,然而城市里的公共厕所居然这么干净,每个人都有一个隔间,王贺东把分离的难过丢之脑后,还有捧着手里的白色蒸蛋糕居然这么细腻、甜津津、可口,这位穿着体面的老人对他尤其宠爱,爷孙两相跟着一路走街串巷,一整天的舟车劳顿终于到了一幢新建的低楼口,总共两层楼,只一排排的延伸下去,并不看见个头,王贺东早看花了眼,不过城里的批斗也进行的热火朝天,并不比农村的冷清,到处都是崭新的毛主席头像,沿街都是街道办举着牌子游行,粮票子、公共汽车、香皂盒上香艳的女人,有春路的街道正在批斗一对搞破鞋的中年男女,女人顶着一头鸡窝,蓬乱的发,男人穿着背心短裤被押解在人群中间,全是烂菜叶子,鸡蛋壳,众人愤愤不平的骂道:“不要脸的骚货,自己男人进去了,搞别的男人,最好是把她那两个玩意儿剿了,我看她还骚什么?不要脸的东西。”
“对、对,就这么着。”如若不是几个□□挡着激愤的人群,大概两个缩着脖子的男女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王贺东站定在门楼口一单元看得入神,挠了挠头,后背一阵凉飕飕的,老人拍了他的后脖颈这才跟着老人进了漆黑的楼道,在黑里探着钥匙孔,王贺东麻利的夺过老人手里锈迹斑斑的钥匙,精准的对着锁孔扎了进去,里边儿却出现一个慈祥的戴着老花眼镜的女老人,眼睛从最初开始的惊讶到欣喜,褶皱的眼皮现出一个月牙弯的弧度,从屋里射出来的黄光把隐在黑里的王贺东不偏不倚的照了个透亮,在光影的照射下一个小猴头出现在女老人精神抖擞的眼神里,一桌子的白面馒头和菜香味顿时飘进王贺东的鼻腔,刺激着味蕾,两老人笑嘻嘻坐在条形桌前。
王贺东把一双污垢的破洞解放鞋抬起来,索性脱掉那双鞋,赤着黑黢黢的脚小心翼翼的踩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停在门口处不敢往前走。
“没事儿,没事儿,你踩你踩,没关系,回头我搞卫生。”女老人爽口大声招呼道。
爷爷从里间屋子里拿了一双拖鞋放在他脚下。
“我,我,我去洗脚。”王贺东支支吾吾道。
一间50平米的屋子,两间向阳的房间,整洁干净,整体的房间结构是标准的品字状,窄小且温馨,朱红书柜上是王贺东从未见过的书,他被领着去了茅厕,单独的茅厕是干净的白瓷墙面,一块块锃亮的白瓷砖平整的贴在墙上,厕所里的味道居然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快速的洗完脚穿上毛茸茸的拖鞋,他沉默着帮忙倒水,眼里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下子就模糊了,他麻利的把洗手间的水倒掉尔后犹疑着出来。
“来,坐这儿,吃吧,别客气,跟着你爷走了一整天,累坏了吧!”
王贺东战战兢兢靠近饭桌前端起碗夹了一点菜转身蹲在墙脚大快朵颐了起来,楼外的广播声一阵一阵,响亮又清晰。老两口并没制止王贺东蹲墙脚的行为,只慈祥的相互笑了笑。
就这样他顺理成章的在新家生活起来,面对从前的疾苦他只字未提,兄弟姐妹们似乎已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感激爷奶这样的好人,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这天,爷爷和他一同前往曹裁缝那里新作两套解放衣,他斜挎一个军绿色书包,一套崭新的军绿色布衣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枯瘦的脸蛋上现出一个小酒窝,那是由衷的兴奋,崭新的人,崭新的人生,街道上人声鼎沸,一排整齐的青年男女胸前抱着大鼓,一辆军绿的卡车拖着一群人往前走,拖斗后方站了好多18岁的少年,胸前系着大红花,微笑着朝人群招手,大鼓和唢呐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响彻起来,王贺东直直的站立在裁缝铺的廊檐下,艳羡的望着这一群少年,一时风光无限,爷爷推了推怔在原地的他,爷孙两这才一路走去繁华路的花果小学。
“爷,他们是去干什么?”
爷爷推着28大单车,朝后望了望像一条长龙的人群,语重心长道:“他们啊,是去当兵,保家卫国的。”
王贺东若有所思,跑将道:“我将来也要去,爷,我也要去当兵,当兵光荣。”
“那你就得好好学习,争取优秀的名额才能去。”
花果小学只有一部分人上课,高年级的学生早已混在游行的街道疯玩,爷孙两人刚走进学校门口一阵急促的叮铃铃敲响了上课铃,爷遥望着他挥挥手,王贺东两步一回头的跑进了学校,沉默的坐在教室最末尾,对于他这样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必然会引起其它同学的嘲笑,教室里一片哗然,等了半节课一个朴素的齐耳短发的女老师才进教室,神情焦虑且忧愤。
女老师向整个教室环顾一周,这才撒开嗓子上《白杨礼赞》这一堂课。
“同学们,你们生活中有见过哪些品种的树?谁能告诉老师?”
“白守堂你再给我交头接耳就给我站在教室外面去。”女老师严肃的批评坐在窗户边一个油头滑脑的调皮男学生。
“老师,有人偷东西。”
“你不要随便污蔑别人,谁会偷你的东西?你的什么东西不见了?”
小男孩儿用手一指直指向王贺东,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齐刷刷望向他,他百口莫辩,黝黑的脸唰红向耳朵根,焦急的辩解道:“我没有。”
“就是这个新来的乡巴佬偷的。”
“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