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景历紧接着说:“我嫌伤口好得太快,故意崩的。”
“……”松子心虚地撇开眼睛,“阴阳怪气。”
景历看到了熟悉的蠢样,抱起手臂,嘲一句,“还想跟着我去吗?你那小胳膊小腿,挨得住一刀吗。”
松子结巴了:“挨,挨不住。”
他很怕疼的。
景历蹬鼻子上脸:“带你走是必死,送你走是苟活,我以为你这样的,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呢。”
松子脸红了,觉得有哪里不对,景历胸口有几个洞其实跟自己根本没有直接关联,但他又想不明白,眼前全是烧鹅肤和大肌肉,还有骇人的伤疤,看着看着他眼神就飘了。
“我,”松子努力挪开目光,“我想得明白的,你不要小看人了。”
景历还在得理不饶人:“还有,在酒楼里你醉死过去,又临阵脱逃不好好等我那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
“……啊?”
“啊什么啊,忘了?”
“没忘,”松子迅速地摇摇头,又辩解道,“不是说了吗,不是临阵脱逃,我以为你把我卖在酒楼了。”
“你值几两银子啊,我是土匪,不是狗腿,犯得上为你坏了一世恶名吗。”
“……好吧。”
景历对他这越来越怂的模样很满意,架着腿,把手臂往后脑勺一搭:“这么说吧,土匪寨里最忌讳的就是叛逃,我手底下的人,但凡生了二心的,要么死,要么留下一条腿走人。”
松子被威慑到了,很没底气地说:“我又不是你手底下的人。”
“吃着我的饭,住着我的屋,领着我的银子,”景历慢悠悠说,“你说你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松子纠正。
“你跟我咬文嚼字?”景历把眼一眯,“你给我添了这样多麻烦,导致我们不能跟大队人马回寨,还因为没带上你一起出生入死这样的事情耍性子,你自己说说看,应该不应该?”
松子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可恶的土匪带跑了。
是挨打挨得鼻青脸肿,但命还在。
是绕远路走得腿快折掉,但命还在。
是在雪中深林里单独行动,但命还在,藏育腔也没有受到损伤。
一切事情只要放低期望值,都能很轻易地想开。
松子就想开了,过往几日的委屈憋闷等等向内的坏情绪慢慢淡化,但是当他开始对眼前这位大爷示以宽容,肉/体上的疼痛就一阵阵提醒他,让他有点矛盾,有点纠结,时不时地把眼睛往景历身上瞟。
景历说了一通废话就已经爽到了,松子高不高兴他其实不太在乎,而他爽到之后,良心有点动摇,终于开始大发慈悲地换位思考,可当他一抬头,却沉默了,沉默地拉上了自己敞开的衣裳,眼神由愉悦得意变成恨铁不成钢。
这蠢东西。
就这样急色?
狗改不了吃屎。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焦虑把他的嚣张气焰打灭了,景历有点烦躁,看一眼松子,又看一眼松子,俩人的目光对上,谁也没讲话。
窗外起风了,裁纸刀一样划开浓黑的夜,白茫茫的雪就落下来,窗子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景历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处被雪搔得发痒,他想挪开目光,说点严肃正经的东西,但话在嗓子眼滚来滚去,在风雪里搅来搅去,一出口就变成了。
“行吧,说回来,你倒是也有苦劳。”
嗯?松子一下子精神了:“有赏钱?”
景历觉得和尚在欲擒故纵,明明想的是别的,却嘴硬要说钱,他顿了顿,用一种看破世事的眼神看对方:“别总想银子。”
“哦……”松子张张嘴,一下子颓下去了,但还没放弃,试探性地又问,“那能不能给我换个活?”
来了,切正题了。
景历撑起手掌,稍微坐正了点,不动声色:“你说。”
“工事房的活儿真是太累了,”松子叭叭叭地开始倒豆子,“我没有力气,扛不动圆木也搬不动沙袋,连瓦匠的活都做不好,每日跟在工头的屁股后面捡石子,石子也很沉啊,还有还有,吃得也不好……”
“……?”景历打断他,“闭嘴。”
松子一下就捂住了嘴。
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想让我主动说出口吗,小小的和尚,六个心眼都长在脑壳顶了。
景历换了个姿势,把衣裳慢慢拢住,拢也不拢紧,任它松松垮垮,“明日便跟王富贵去粮库领牌子,除开此事……”他想了想,“半月前提的那个事,我也可以一并批了。”
松子一喜又一呆,“啊?”
烛火像被夜浸湿了,变得凉凉的,茶水一样流淌在景历眼中,他心里情绪复杂,但敛得干净,并没有让对方看出分毫,只是把背往床头一靠,撩开了袍子,一瞬不眨地盯住松子。
“把它叫醒,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