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一早就打喷嚏。
雪下得大了,他到粮仓的时候,冻得直跳脚,老王叼着酒葫芦过来,伸手往他脑袋上一捋,“哟嚯,冻成这样,这脑袋还能用不?”
松子有点蔫巴,跟被雪打了一样,往炭盆边上一坐,不停地翻着手烤火。边上正在点人头,他听见了几道压着的笑声,扭脸一看,三四个小伙儿面红耳赤凑在门边,脑袋挨得紧紧的,像在看什么东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隔一会儿就发出那种奇怪的笑声。
他们察觉到松子的眼神,笑声低了点,又齐齐扭过头,再次嘻嘻哈哈地热闹起来。
老王凑过来,说从王富贵穿不下的旧衣裳里挑了两件给他,“不知道你嫌不嫌的啊,我家富贵,虽然看着埋汰,还是爱干净的,从来不往马粪堆里滚,这衣裳都是好的。”
松子摸着浆洗得很柔软的衣裳,有点出神。过了一会儿,小声地道谢。
这时候人头点完了,松子无意识往门边又看了眼,刚刚那三四个人的笑声堆已经扩大成了十来几个,好像会传染,一道两道古怪的隐含着兴奋新奇的笑声缠在一起,松子撇了撇嘴。
“不跟他们耍?”老王躺到炭盆边的席子上,“你们都差不多年纪,耍耍不要紧。”
犹豫了一会儿,松子还是摇摇头,他穿上新衣裳,把袖子卷起三个卷,火光映着他脸颊细细的绒毛,他在看一部农书。
他们不喜欢跟松子玩,松子是知道的。
他也在一些拐角和路边听到过“臭和尚”、“娘娘腔”、“没毛光蛋”之类的话。
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恶意,也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且他也听过他们互相甩过“驴蛋”、“小鸡”、“龟脑儿”,好像因为你来我往喊得势均力敌,所以大家都不生气,可松子不喜欢,他不喜欢各种以动物部位命名的称呼,也不喜欢赤条条挤在河里洗澡,更不喜欢在泥巴地里玩抱摔。
他不知道山下的男孩子都这样。
跟他们相比,松子更喜欢找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进食。
说起来,其实并不是所有族人都像松子这样孤僻。
松子有娘的,只是他不常想起。
他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她生性潇洒,把藏育腔视为累赘,十八岁下山后,迅速物色并采补到了一个大将军,种子开始生长,随着她的肚子一日日变大,他们产生了一些争吵。
诸如,“什么叫孩子是你一个人的?我不是孩子爹?”“你给我戴绿帽子?”、“你怎么能给我戴绿帽子?”、“好吧下次不能这样,再来一次我真弄死你”,“你要走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戴了绿帽子还敢跑”,“她人呢……”
结果是他娘把他生在山上,云游天下去了,大将军现在还扛着刀满天下找她。
松子好像有点羡慕他娘,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羡慕从何而来。
雪更加大了,一簇一簇的笑声也消失在门板外面,松子看着书,视线涣散,融在周围熏黄色的火光里,他忽然饿起来,连带着藏育腔也泛起酸胀。
他想进食了。
…………
天擦黑的时候,松子用布条攒了朵小花,揣在怀里,就去敲响了景历的房门。
稀奇了,景历竟然在。
松子推开门,发现对方坐在桌子后边,看着两张纸在皱眉,松子走过去,他就把纸反盖,用茶碗盖压住。
“……”
景历:“有事?”
松子目光还黏在那几张纸上,慢吞吞掏出小布花,“送你的。”
“?”景历吸一口气。
又来了吗,送淫//词艳//曲,送完头发,现在又来送小花了是吗?
他目光往松子手指上停了一瞬,火就来了。
这样丑陋的东西,也敢往他手上送。
“不喜欢吗?”
松子没看他接,低头瞅了眼花,他的手艺很好的,什么都学得快,这朵花看起来不错,瓣是瓣茎是茎的,他还特意做成了含苞待放的样子,试图传递一些半遮半露的意图,可他就不明白,景历到底是哪个眼睛坏掉了。
“任何一个大男人都很难喜欢。”景历强调这个。
行吧。松子把布花放到大男人的桌上,跟对方面面相觑了会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能给我的藏育腔浇点水吗?
——我好饿,我能吃吃你的吗?
——这次可不可以不用手了?
会被扔出窗的吧?
松子磨着脚底,主动开口的时候话题飞了十万八千里远:“你看什么呢?”
景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张了下嘴,把话又咽回去了。
于是松子得到了一点话题主控权,趁热打铁,“下雪了呢,你是不是觉得孤独又寂寞?”他眼睛又瞥那张纸,“都开始看书了。”
你他妈哪看出来我孤独寂寞了?
“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般。”
“我怎么啦,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会吃饭会睡觉就会孤独寂寞,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操,你真是……离了男人不行了?”
来了,终于到正题了。
松子挺着胸脯说:“不行啊。”
!!景历简直能让他气撅过去!
可是怎么了呢?人家说错了吗。虽然是他先百般勾引我吧,但最后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也是我啊。
五十步和百步,谁笑谁都不合适。
他食髓知味了,开始手段百出地纠缠我了,不是,手活儿而已,怎么也能缠上我呢?他自给自足不行?
……想到那场景,景历的鼻子仿佛凭空被谁轰了一拳,又胀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