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的目光微微颤抖,他艰难地侧过头,正对上一双沉静如夜的眼眸。
那女子站在床榻旁,手中还握着一条浸湿的帕子。她看着沈玦,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将手中的帕子放入水盆中,低声道:“别乱动。”
沈玦的喉间干涩得几乎无法出声,他张了张口,试图询问什么,可就在她扶起他的一瞬,血液骤然下沉,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脱力地靠在她的手臂上。体位改变带来的低血压让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置身于水底,四肢无力,头颅仿佛悬浮在虚空中。
“先喝水。”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沈玦勉强含住杯沿,水顺着喉间滑入,带来一丝温暖。
等到晕眩稍稍平复,他才再次意识到,不只是双腿,他的下半身乃至腹部都沉重无力,仿佛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开口:“我的身体……怎么回事?”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毒镖未曾伤及要害,但你坠马之时,冲击之力震伤脊椎。大夫诊断,你的伤位极高,自气海以下,恐难复原。”
她的声音平稳,未起波澜,然而落入沈玦耳中,却如巨石沉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他心口猛然收紧。“恐难复原” 四字,字字沉重。沈玦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因无力而微微颤抖。他知道,她隐瞒了一些东西。可他也清楚,此刻自己根本无力追问更多。胸口的沉闷感越发强烈,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能否……留我一人静一静?” 他的声音低哑,透着一丝倦意。
女子静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有事唤我。” 她淡淡道,转身轻步走出房间,合上了门。
夜色沉沉,屋内只余微弱的烛火。
沈玦盯着帐顶,心绪翻涌,他想起码先看看自己的身体吧。
他试图像往常那样仰卧起坐,调动胸腹的力量抬起上身。然而,他的意志从肩膀一下开始就泥牛入海无迹可寻。胸膛仿佛被沉重的巨石压住,无论如何努力,都毫无反应。他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额头青筋暴起,可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抬起脖颈,使肩膀微微离开枕头数寸,随即力竭,重重落下。
他喘息片刻,不愿就此放弃。
他用肘部支撑在身后,试图用手臂的力量将上身抬离床榻,哪怕只是短暂的坐起。可是屈肘的高度有限,胸腹毫无支撑,身体维持着软塌的姿势。他竭尽全力,也没办法在离开这床榻半寸,背部和腰腹无力维持重量,他的身体随着双臂的疲软而倒回榻上,溅起一丝床褥的颤动。此时这床榻仿佛是泥潭,吞噬了他一切绝望地努力。
冷汗从额角滚落,滴入鬓间。不,他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抬起右手,指尖缓缓探向腰侧,狠狠掐下去。若能感受到痛楚,那便意味着他还有希望。然而,那里一片死寂,仿佛他的手指不是掐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掐在一具已经腐朽的他人躯壳之上。
他不甘心,再次用尽力气,指节深陷进肌肤之中,力道之大,足以在常人身上留下瘀痕。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痛感,没有温度,甚至连触觉都荡然无存。
他的手掌颤抖着滑落。他狠狠闭上眼,胸膛急剧起伏,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他已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真的,瘫了。
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将他整个淹没。他握紧拳头,猛然砸向自己的腿,连砸数下,每一次都拼尽全力,似乎想要唤醒沉睡的四肢。可惜,他的腿依旧毫无反应,哪怕是微不可察的抽动。
他终于承受不住,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呜咽,带着绝望的喘息。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狠狠闭上眼,死死压抑住翻涌的痛楚。
苏月站在门外,手指无声收紧。她没有走远,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喘息、挣扎,以及最终压抑的啜泣。她知道,他需要时间。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夜色沉沉,只余呼吸平稳的声息。她轻手推门,缓步走近,看着沈玦紧闭双目,眉头微蹙,终是沉入睡梦之中。她弯下身,动作轻柔地为他翻身,替他换去湿透的衣物,铺好干净的衾被。
烛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角紧抿,仿佛在梦中仍未卸下防备。
苏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了沉,随后起身,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