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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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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晌午,沈玦向大夫详细询问了自己的状况,此后就与苏月踏入了一段平静的隐居生活。

苏月谎称二人是逃难的夫妻,在医馆旁租下了一间小屋,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

晨曦初露,檐角挂着昨夜未干的雨滴,轻风拂过,落入泥地,激起细微的涟漪。屋内一盏青瓷油灯燃了一夜,烛芯燃至尽头,幽幽熄灭,留下微不可闻的一缕青烟。

沈玦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执笔,伏案疾书。

他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与崩溃之后,迅速将心神投入谋局之中。东宫之位岌岌可危,朝堂风云诡谲,太子深陷夺嫡之争,正是他不能倒下之时。

他们通过信鸽恢复了与京城的通信,沈玦每日清晨被苏月扶起,靠坐在床榻上,苏月支起一张小桌板,令他能勉强书写。

然而,高位截瘫者本就无法维持久坐,长时间伏案更是对他一种酷刑。

他的腰腹无力,坐姿难以自持。他请苏月用木架支撑他的后背,再以坚韧的丝带系于胸前,将他固定在架子上,以维持姿势。双腿瘫软无知觉,胸腹以下无力支撑,他只能倚仗左手撑住桌案稳定自己,右手奋笔疾书。

他不能停。

一封封谏言穿越千里,随信鸽振翅高飞,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太子护在其中。

他向太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无法让东宫动摇,更无法让太子因他而分心。

然而,几天下来,丝带过紧,已在他胸膛勒出深深的青紫痕迹。

每当左手支撑不住时,他会骤然向前栽倒,撞伤肩膀,额角,甚至有几次险些伤了眼睛。

可他毫不在意。

他不知疲倦,甚至连苏月为他解开束缚、为他敷药时,他都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苏月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作痛。他避开了关于自己身体的所有讨论,甚至连最基本的恢复训练都未曾尝试。她曾试图劝阻,告诉他如此折损自身不过是竭泽而渔,徒增伤势。

“沈太傅,你该歇一歇了。” 她声音低沉,却难掩焦虑。

沈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继续:“若东宫倾覆,今日所受之苦皆成笑谈。”

苏月眉头紧蹙,她伸手按住他因长时间书写而微微颤抖的手腕,语气冷然:“可若你先倒下,东宫又凭什么站稳?”

她极少如此与人争辩,可这一次,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硬。

“你如此折损自身,太子知晓后可会心安?” 她低声道。

沈玦静静望着她,目光如寒夜孤星,冷峻而幽深。“即便我只余半身,亦可搅动朝局。”他的声音淡然,似陈述事实。

苏月心头一震,望着他的眼睛,竟无言以对。

那双眼仍旧锋锐,仍旧藏着惊才绝艳的光。

但他精神矍铄,身体却飞速衰败下去。

沈玦把所有的时间和精神都倾注于太子之事,仿佛这世间已无其他值得他停留半分。

他拒绝按摩,敷衍进食,若非苏月强行喂药,恐怕连药汤都会被他弃之一旁。他拒绝练习定时排尿,却为了避免失禁的屈辱,刻意减少饮水。他仿佛已经接受了无法康复的事实,可那种“接受”又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放弃——连保持现状的努力都不愿再做。

他的身体衰败得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快。

肌肉急剧流失,手臂单薄无力,原本挺拔修长的身形渐渐削瘦,关节因长期僵硬而开始挛缩。双腿因缺乏活动已显僵直,尤其是长时间倾靠在左侧,导致左腿内收,膝盖再难完全伸展。每日苏月替他擦拭身体时,都能触及他冰冷而无血色的皮肤,仿佛整个人已褪去生气。他的面色愈发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的灰暗,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透着虚弱。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疲劳与营养不良让他整个人都像一座岌岌可危的风中残塔,摇摇欲坠。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执拗地翻阅书信,奋笔疾书。

仿佛只要自己的头脑尚能运转,便能将这副破败不堪的躯壳抛诸脑后。

他刻意忽略身体的变化,刻意麻痹自己不去思考未来,刻意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那一封封谏言之中,只在苏月为他擦洗的时候闭上眼睛。

苏月不愿见他折损。她终于伸手解开束缚他的丝带。

束缚一松,沈玦的身体立刻失去支撑,像一座倾塌的楼阁般重重倒在床榻上。他本能地想撑住自己,可他的腰腹无力,双腿更是毫无知觉,唯一能驱使的,只有那微薄的上肢力量。

他用力甩动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支撑自己,可触及的却只有皱起的床褥。他的指尖死死抠住薄被,青筋绽起,手腕因剧烈的发力而微微颤抖,僵硬得像是在绝境中紧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试图翻身,可胸腹以下沉重得像是被封印的废土,他再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自己的沉沦。

沈玦心头骤然一沉,喉间发出一声隐忍的喘息,强撑着支起一侧的手臂,指节僵硬地在褥子上拖拽,试图翻起身体。可下一刻,他手臂一滑,身体顿时失控,像一具被抽去脊椎的残躯,狼狈地侧翻过去,背脊重重撞在床沿。他的呼吸猛然一滞,胸口因剧烈起伏而愈发疼痛,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

愤怒、羞辱、不甘……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剧烈翻涌,几乎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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