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试探性地继续道:“太傅名满天下,然今日之后……“话音微顿,透出几分暗示。
可沈玦依旧平静,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锋芒。“今日之后,天下如何评价,县尊又如何知晓?”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惯有的从容与淡漠,仿佛身陷囹圄的并非自己,而是掌局之人反倒落入了他布局的棋盘。
县官目光一凛。他知晓,面前之人虽身陷困境,虽无力行走,却绝不是可以轻易撼动之人。于是,他并未急于开口,而是兜转试探,言辞皆是无关紧要的客套,仿佛在评判沈玦如今的价值。
沈玦微阖眼睑,沉默不语,静静听着他的试探。
——此人尚未做出决断。
——他在观望。
——他在犹豫。
沈玦的唇角微微一勾,隐约浮现一抹笑意。这人并无主见,只是顺势而为。京中局势未定,他不敢贸然站队,便先将他扣押,待局势明朗,再决定如何处置。可若是犹豫,便是破绽。
沈玦微微一笑,声音沉缓而淡然:“大人既然能认出本官,便应知晓我是何人,为何在此。京中局势如何,想必大人亦有所耳闻。大势未定,今日之所为,日后是功是罪,实难言明。”
县官的手指顿在茶盏上,目光微闪,似在思量。
沈玦目光深沉,低低叹息了一声:“我记得,大人从前并非如此。”
县官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沈玦缓缓开口,语调不紧不慢,宛如道述一桩旧事:“大人出身书香,幼时便立志从政,曾为百姓请命,斥奸贪、整弊政,亦曾有意气风发之时。”
县官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本能地抗拒着被揭开旧疤。
“然世道艰难,权臣当道,正义难存。大人曾触怒权贵,屡遭排挤,三次上书不得允,最后也只能收敛锋芒,谨守中庸之道。”
屋内的光影映照在县官脸上,他的神色渐渐阴沉。
沈玦却不急不缓,继续道:“可何大人,你还记得当初为何立志从政吗?”
县官的呼吸微微一滞。
“是为了功名,还是为了百姓?” 他的声音极轻,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入对方心底。
县官盯着沈玦,神色变幻不定。
沈玦静静地看着他,随即淡淡道:“如今两位皇子各自结党营私,暗中争斗,甚至勾连外藩。大人可知,晋王的左都御史程湛,去年密令处死拒绝贿赂的县令,竟将其家眷尽数沉江?而赵王的亲信武侯李秉,在北疆借剿匪之名劫掠百姓,致数千人流离失所。”沈玦的嗓音并不高,但字字铿锵,如同静夜骤然落下的惊雷。
县官的脸色微变,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
“晋王赵王,皆是枭雄。大人今日若站错了队,日后如何自处?” 沈玦目光微敛,声音更低沉,“而我,既非晋王之人,亦非赵王之臣。我与东宫共进退,而东宫,乃是陛下亲封的太子。”
大约是如此端坐终究吃力,沈玦微微阖眸,似是平稳气息,而后缓缓抬起睫羽。他的腿开始微微痉挛,然而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犹如落子棋盘。“今日之事,大人可思量清楚。这一次,不是随波逐流,而是选择,如何无愧于自己。”
屋内寂静无声。
良久,县官终于叹息一声,缓缓放下茶盏,闭目沉思。
半晌,他睁开眼,眼底似有几分挣扎,亦有几分决然。
“沈大人所言极是。” 他语气微顿,缓缓道:“我不会将你送往敌手。”
沈玦微微一笑:“多谢大人。”
然而,县官却缓缓转眸,目光落向苏月,语气微沉。
“只是……沈大人,我亦不能放你们离去。”
他话音刚落,几名衙役迅速上前。
沈玦被安顿在一张硬木床榻之上,对方思及他的身体状况并未另外束缚。
而苏月,则被反绑双手,押至屋中一根粗壮的柱子旁,绳索紧紧束缚在她的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