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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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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玦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他仍是太傅,仍端坐朝堂,仍在奏对之间决断政务,瘫痪却终究如一把无形的刀,渐渐割裂他的世界。

苏月从未因残疾对他改观,她依旧欣赏他的才华,信任他的决断,在她眼中,他仍是那个睥睨朝堂、运筹帷幄的沈玦。然而,朝堂不同。他在以极缓的速度被剥离权力核心。他本该是皇帝最倚重的心腹谋臣,可无论是刻意,还是无意,朝堂上的人都在淡化他的存在。

有些人是无心疏忽。

沈玦的身体大不如前,他入宫的时间被严格限制,朝中大臣开始习惯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自行商议决策,渐渐养成了新的行事方式。许多事,开始不再经过他的手。奏折被层层批阅,最后直接呈递御前,他往往只能在朝会上看到结果,甚至有时,连朝会上也无人再向他说明详情。

起初,沈玦还能事无巨细地翻阅奏折,透过细节把握政局,凭借以往的影响力插手政事,可久而久之,那些被他驳回的条陈,不再有人试图向他解释,甚至连反对之声都少了。

更多的人,则是在暗中推波助澜。

沈玦手握太傅之名,却已是废人之躯。权臣们虎视眈眈,如何能不趁机争夺他留下的空缺?有人暗中放话:“太傅身有不逮,便是才思无双,又如何能日日忧国?劳神费力,不过加速折损。”有人在朝堂上以出关切之态劝谏:“太傅抱病辅政,实在让人担忧,不如稍加歇养,以免伤及根本。”更有人微妙地改变着话术,往日遇事必询“太傅以为如何”,而如今,变成了“太傅若有不适,不必强撑。”

——他什么时候 “不适” ?谁来定义?

御前奏对时,以往,他言辞一出,有人反对,也必然有人附和,他的建言总会成为朝堂争辩的焦点。而如今,许多时候,他开口之后,四下沉寂,众臣或低头沉吟,或静立不言,仿佛他的话只是风过耳旁,不值一提。有时,他甚至能听见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太傅如今……已不能久坐。”

“唉,陛下还让他事事操心,实在不忍。”

“是啊,何不让太傅好生调养呢?”

言语间皆是关怀之意,落到耳中,却满是讽刺之意。

权力,向来是逐利之物。

朝臣们在权衡,皇帝在犹豫,而沈玦,身处其中,无能为力。即便皇帝仍以“老师” 相称,仍时不时派人送来慰问,仍在大朝会上邀请他评论,可渐渐的,日常政务中,他的意见不再被优先采纳,他的判断亦不再被奉为圭臬。

他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不是谁的刻意谋划,而是这个世界的本能运转。

复健,也近乎停滞。

沈玦一度遍访名医,追逐所有渺茫的希望。于是他听说了太多“幸运者” 的故事——有人跌落深渊,又奇迹般站起;有人被判定终身残疾,却在某日忽然恢复知觉。他听得太多,以至于自己也忍不住去想——或许,那个人,也可以是他?

所以他忍受最残酷的治疗,任由银针刺入麻木的皮肉,滚烫的艾灸炙烤僵死的经络,任凭医者用力扳动僵直的膝盖和踝骨,试图将瘫痪的躯体从沉眠中唤醒。

所以他每日以极大的毅力练习着翻身、坐平衡、爬行、站立。从清晨到黄昏,从黑夜到破晓,他趴伏在地,一寸一寸地挪动。一次次咬牙撑起自己,又一次次在支撑不住时重重摔倒,在疼痛与麻木交替间等待希望降临。

他明明如此努力,可命运不曾对他有半分仁慈。

他一日日绝望地等待着某个细微的变化——等待某一刻双腿的抽搐,等待某一天麻木的腰腹泛起一丝酸胀,等待哪怕一次被针扎出的痛觉,可等来的,只有彻骨的沉寂。他依旧无法感知腰腹,依旧无法靠自己维持平衡,上肢的力量虽有所增长,但他仍旧只能在床榻与轮椅之间辗转,并不足以改变他的处境。

慢慢的,他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这日,一桩命案终于打破了这场脆弱的平衡。

京中举人命丧贵妃胞弟之手,士林震怒,群情激愤。然而,贵妃正怀有身孕,又与皇帝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胞弟虽不成器,毕竟与皇帝自小相交,曾在最黑暗的岁月里互相扶持,皇帝登基后,夺嫡之争的余波未尽,身边的旧人已经不多了,眼下更是格外珍惜那份少年时的情谊。皇帝下令处决了直接打死人的侍从,希望能以此平息舆论。面对接连上奏惩治主谋的请求,却始终未能下定决心。他避而不见群臣,退入御书房之中。御书房前人潮往来,却无人能真正撼动那扇紧闭的大门。

雨是从午后开始落下的,初时淅淅沥沥,不久后,渐成瓢泼。湿冷的风卷着雨水打在宫门前青砖之上,水痕漫过石缝,一寸寸晕开,渐渐将天地连成一片模糊的灰暗。

沈玦被内侍推到御书房前。

他示意侍从,将自己从轮椅上扶起,帮他跪在雨中。双膝毫无知觉,膝盖撞在青砖之上,声音清晰,却没有一丝痛感。他用双手撑着地面,尽力维持住姿态的端正,可他已是残破之躯,撑持不过片刻,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胸口几乎贴在腿上,形同匍匐。

冰冷的雨水顺着鬓角滑下,湿透了他原本一丝不苟的衣冠,水滴沿着颈侧滑入里衣,浸润他的脊背,发丝垂落,散乱地贴在额前,雨水混着汗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然而,他依旧稳稳跪着。

他在等 -- 等那扇门的开启,等皇帝的决断。

宫门之后,皇帝负手立于御书房中,神色晦暗不明。

内侍低眉垂首,声音小心翼翼:“陛下,太傅……已跪于门外近两个时辰,雨势渐大,太傅身体虚弱,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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